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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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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后男人都眼神坚定地拒绝张嘴。
“不。”朗神色十分坚决地表态,甚至带上了一点色厉内荏的严肃口吻。
卡兰不说话,也不解释,就笑吟吟地盯着他看。
这比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还麻烦,人类被那种目光看得如坐针毡,陷入自我怀疑。
朗当然知道他的亲人有问题,一个正常家庭不会东躲西藏,甚至带着孩子辗转流落到垃圾回收星;一个正常的家庭更不会时刻准备着好几份电子假证,从姓名到出生地全是虚假的。
他的父亲愁眉苦脸,将自己的和儿子的资料洗了又洗,洗到彻底无法被人追溯其来源。
然而,这不意味着人可以轻易接受一位从天而降的亲戚。
所有雄性生物都乐于给其他男人当爹,但是没人想突然收获一个看起来成年没两天的小叔叔。
尤其对方还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人”。
“不逗你了。”
雪白的影子站起身,轻轻地摸了摸男人在被子里蹭得乱糟糟的头发。
夜晚来访的卡兰穿着比平日里更为柔软一些的衣服,少了点庄重,衣摆垂落到脚踝的长度。没什么血色的苍白手指陷在黑发中温柔地揉揉,又转而贴着朗的脸颊,捏捏对方因为意外和羞耻而发热的耳垂。
人类的肤色更深,看起来健康扎手又野性难驯,将星舰主导者的血气缺乏衬托得尤其明显。
他们的肤色差之大,仿佛跨了一堆色号,让卡兰忍不住笑出声。
现在他倒是很符合人们对于皇帝的一贯认知——半死不活,深居简出,对一切东西都轻拿轻放,仿佛随时都会咽气似的,但是性格却足够喜怒无常。
从小到大没什么隐私意识,让他很难把握同他人相处的距离感。
最初监判院在管理新型人类时,就像管理一堆临期商品,每天让这群不省心的东西脱掉衣服又穿上,身上永远是病号服,方便随时插管子,或是随时记录连接数据。
而后期,他的身边围绕着成群的医疗官,一些负责抚去他衣角褶皱的宫廷侍从,一位随行的秘书长,以及一伙走到哪跟到哪的护卫队。
一整支团队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让他无论去什么地方都像是随身携带着行为规范和礼仪大全。
说出的话需要被记录,吃下的每一口东西需要被记录,身体数值的每一项变动需要被记录。
人们观察一件商品,剖开它,然后写下笔记。
他不会像其他人一般,因为成日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下而发疯。
早期的个人经历让他同那六百万双眼睛、六百万张嘴都能心平气和地共处。
每一个人都在注视他、窥探他、书写他、研究他的一举一动。
以或粗鲁或恭敬的形式。
但是人们又告诉他,不要触碰。
作为残次品的新型人类不应该随便触碰真正的人类。
没有血缘的野种不应该触碰波旁夫人、推搡沙玛努亲王。
合格的帝王不应该触碰一只低贱的狗、一位卑微的侍从、以及任何未经探查的包含着潜在危险的东西。
卡兰·苏利耶不应该接触一切活着的事物。
可现在他有了一头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的花豹。
卡兰花了两百九十里瑟,买下这位灰头土脸的流亡犯,所用的钱甚至是法赫纳从联邦银行里挖出来的。
他想怎么碰就怎么碰。
“好梦。”
他说着拿起了一旁的空碗,在对方没来得及避开前,俯身轻轻地挨了一下朗的额头,留下一个温和礼貌的晚安吻。
“法赫纳说明天的早餐很棒,你会喜欢的。”
他阖上休息室的舱门,将因为这过于矜持的告别礼而震惊的人类留在原地。
星舰严格执行二十四小时作息制,让整艘飞船都沉入黑暗。
起码今天晚上朗没工夫想那些纷乱的过去,对方会带着一些新的好奇心和一个意外的触碰沉入梦境。
卡兰走过那些长长的走廊。
他的一部分身体在融化,呈现出不受控制的活性状态,攀爬缠绕着融入星舰的墙壁和地面。
本该沉睡的那些嘴和眼睛醒来,争先恐后地诉说着喃喃低语,这些人类无法听见辨识的声音叠荡在密闭的空间内,形成阴森而可怖的众口一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生前的轨迹。
“卡兰。”
法赫纳很少直呼主导者的名字,它一般都会亲亲热热地拖长声音喊对方“我最爱的”。
星舰在“看”着他,通路的形态也一并扭曲。
“卡兰,你的人格在瓦解。”
沙沙作响的电子音不再带有雀跃与兴奋、像一只快乐小狗那样,而是变得严肃低沉。
“阿卡夏所吞没的碎片不会消失,但是它们会轨迹化。真正活着的意识将逐渐磨损,只留下单纯的痕迹。”
“一旦你的意识被消磨殆尽,就会成为那六百万份碎片的其中之一,我无法将它再捞起来。”
“我可以拼好一次,却没办法拼好第二次。”
那些机械臂褪去伪装,以缠卷的触手形态抚摸自己的主导者,将流淌的人形拢在怀抱间。
“人类不是商品,不能重复修补。”
“不要再让潮汐出现在现实的宇宙中,不要再使用它们。”
“你现在像个哲学家,甚至说出了人类不是商品这样富有深度的话,监判院应该学学你。”
崩塌的怪诞在笑,地面的每一道缝隙里都是祂的口舌,每一处舌头上都睁着永不闭合的眼睛。
“我不可能不使用它们。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是一样的结果。”
“我现在不是人,也不算真正意义上地活着。”
祂温和地叹气,同自己的星舰好好讲道理:“你所看到的、我如同人类一般思考的部分,只是来自于过去的投射。朗不懂这个事实,但你应该懂。”
“可是我不想你变得和他们一样呀。”
狗狗舰小声地说,语气听起来有点难过。
“你是活着的,你可以和我说说话,他们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你还想摸摸朗,觉得他暖呼呼的。”
仿佛是为了增加说服力,法赫纳同自己的主导者交缠在一起,去帮助对方收拢起到处乱爬的触肢。
“你希望撸一撸大猫的皮毛,把头埋在温暖的肚皮上吸一口。”
“你还准备找机会感受一下对方绷紧的腰——你认为攥紧时产生的色差会很好看,人类受惊的反应也会很有趣。”
“这些都不是一个死人会想的事情。”
卡兰:“……”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有时候思维共享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之后思考一些私事时,要记得将自己的意识同法赫纳临时隔断。
重新睁眼以来祂第一次体验到无话可说,那些嗡嗡叫的唇齿都因为吃瓜而闭上一瞬。
将多余的嘴塞回身体里,卡兰重新把自己捏出个形状来。
“永远别当着他的面说这种东西,会显得我像个变态。”
暂时清净下来的他相当认真地告诫自己那偶尔脱线的搭档。
“——人类一般将上述行为统称为性骚扰。”
“哎嘿。”
法赫纳每次搞出这种动静的时候,往往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狗狗舰莫名其妙又快乐起来,像是咬着一颗球吧嗒吧嗒摇尾巴那样,将整个走廊都扭成迷幻而晕眩的空间,所有被剥离的色彩逆向流动。
“我懂,我懂得的,最近我在补课,每天顺着内环网爬过去看看现在的人类都关注些什么。然后我发现很多人每天大喊着他们想吸吸小猫、不让他们吸猫他们会发大疯。”
“这是一项容易上瘾的放松方式。”
它老成地总结。
“成年人会勇于承认自己的欲望,每个人都有他们独特的减压小窍门。活人才会想这种事情。”
“……”
大部分情况下,法赫纳看人类也像看什么可爱的事物,可以乐此不疲地观察很久,还不忘实时更新它那跑偏了的知识库。
他和他的星舰,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搭档。
“我会禁止你进入内环网。”
声音温柔地同法赫纳沟通,重新以站立的形式凝聚的人形抚摸了星舰的触手一下,摸得对方一哆嗦。
“然后仔细看一看你到底塞了哪些乱七八糟塞的错误知识进数据库。”
经验告诉法赫纳,它的主导者想做的绝对不是单纯的“看一看”那么简单。
上一次对方清空反叛军的武器库时也是这种语气,面对敌方提出的异想天开的谈判条件——比如承认对方为独立自治星球这样的笑话,年轻的皇帝没有生气,声音听起来又柔和又讲道理。
然后一整座军事基地被轰成了渣。
纷纷扬扬的火和碎屑在往下掉落。
新型人类以不符合其文雅气质的做法,将露出獠牙的敌人连根拔起,毫不留情。
从太空降下的能量光束击碎对方的防护罩,直接烧穿整个堡垒外壁,引爆深埋在地下的上百吨武器。
融化的钢铁如同深红的河,浮泛着死者的哀嚎。
连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也为之噤声,不再做口舌之争。
法赫纳当场认怂,它一向能够透过表面看透主导者的本质。
“我不说了。”
什么都比不过禁网来得痛苦,它还想每天看看新鲜的东西,给自己捏个人类的身份混迹在宇宙树系统里激情冲浪。
那些湿漉漉的小触手整齐划一,做出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你不想吸猫,也不想吸人。”
“你是个正直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