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夜》飞鸟终章

12、第 12 章

　　“裴哥，你的状态不太对劲。”许声有些担忧。

　　连许声都看出他的不适了。
　　裴阑定了定神。

　　战斗到后半段只剩割电线的力气，是个人都能发觉不对劲。

　　离开裴阑的公寓时，许声劝他：“好好休息，工作没有命重要。”

　　没事，就是饿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知道了。”
　　裴阑又补了一句：“谢谢。”

　　如果真死于饥饿，那得有多少吸血鬼笑话他。

　　任务节奏没有放缓，但危险程度都不高，工作刻苦的深渊先生自认为他还没有到亡命徒的程度。他挑了个顺眼的任务目标，杀死之前先取了瓶血。

　　暗紫色液体灌满玻璃瓶，粘腻浓稠，掺杂着看不清楚的沉淀物。
　　裴阑神色冷静，他不是第一次见人血，但看着这东西，忽然感觉有些反胃。

　　他将液体送去许声那里化验，以免污染度太高，喝不了。
　　许声不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药厂少爷，看到这瓶人血，神色不变，二话不说就亲自拿去化验。
　　亲自批单亲自操作，不会让二人之外的任何人知情。

　　许声坚信，像裴哥这样牛逼的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药厂的仪器精度很高，化验结果出来后，裴阑看了一下，基本上没问题。

　　许声多嘴问了一句：“哥，你要这个来干什么。”

　　“喝。”

　　许声：？！
　　许声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牛逼的人有点怪癖也正常，许声给自己洗脑。

　　“哦，好，你慢用……不对，吃好喝好……也不对……”许声抓耳挠腮。

　　为了少年的心理健康着想，裴阑没当着他的面进食。许声担忧地目送裴阑进房间就餐，等人面色苍白地从房间里踉跄着出来时，差点被吓一跳。

　　裴阑抓着玻璃瓶的手一松，见底的瓶子落到地上旋转几圈。质量不错，起码没碎。
　　许声脱掉白大褂，过去扶他：“哥，你脸色好差，不合胃口吗。”

　　“嗯。”裴阑极力压下呕吐的想法。
　　当地人的血怎么会难喝成这样。
　　饥饿感和虚荣感勉强被填补百分之一，聊胜于无。他缓了缓，开口时语气虚弱：“你们这儿，有动物吗？”

　　许声：“有啊，荒区的异种。”

　　想了想那群异种的模样，感觉更反胃了。

　　裴阑：“算了。”
　　他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摆摆手准备离开。

　　当晚有个在荒区近郊的清理任务，任务模式基本定了，是爆破。尽管身体不适，裴阑还是决定去把它解决掉。
　　其实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不用大张旗鼓地摧毁一切，但裴阑实在分不出心思想这么多了。

　　傍晚。

　　在一切准备完毕后，腕上的通讯器忽然像疯了一样发出警报，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荒郊的风中清晰可辨。

　　裴阑一打开腕机光屏，消息就像纸片一样飞出来。

　　“任务中止——任务中止——”

　　血红的四个大字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详尽地写着中止理由。

　　垂眸看消息的人神色不变，但周身气压起码低了两度。

　　技术组判定，目标区域存在可用能源，提出回收请求。

　　裴阑看向已经点燃的引线。

　　晚了。

　　荒唐的情感从心底漫上来。
　　希望所有善于变卦、朝令夕改的人，不要担任任何领导层。

　　这座旧日的遗址在黄沙中沉寂数百年，见证文明的辉煌、衰败、绝处逢生。而后它被抛弃，华美的外观风化剥落，残损的钢架结构锈迹斑斑，到了苟延残喘的境地。

　　秋日天高，流云也不愿眷顾这里。

　　裴阑站在炸药波及不到的最高处，居高临下，俯瞰这座庞然的钢铁巨物。
　　腕机对面好像知道任务无法中止，发出的警示音逐渐低了下来。

　　爆破这种决策，裴阑不是第一次做，上边也不曾有过怨怼。这人的同理心几近于无，手刃的生命数不胜数，摧毁的机器不知凡几。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当清道夫。

　　他人的性命、紧缺的能源，都不需要留心，都不值得在意。

　　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在意。
　　裴阑漫无边际地想。

　　狂风撩起他的发丝，掀起耳侧的流苏。无机的金属与他相比，分不清哪个更冰冷。

　　半小时前，冥河基地总控室。

　　“你这个月绩效没了。”白霰斥了一声，转头就要去外勤预备部调支援，急匆匆大跨出几步，余光却看见柯戎紧盯着屏幕。
　　那双竖瞳瞳孔缩成针尖，右眼眼下的小痣因情绪稍有激动而略显鲜红。

　　就好像……凶猛的兽类终于决定展开捕猎，并对猎物势在必得。

　　于是，白霰福至心灵地问：“首领大人，这回要去支援吗？”

　　“当然。”

　　柯戎到的时候，引线已经激活，还差十秒，这片区域就会不复存在。

　　十秒。

　　足够他去力挽狂澜了。

　　绿色的能量波动以他为中心瞬间展开。爆炸的巨响如约而至，弥漫的烟尘中，能源完好无损。
　　如血般的落日余晖泼洒在冰冷的钢铁之上，废墟、硝烟与残阳像极了神话中的末日景象。满目橙红之中，隐约覆盖着一层绿色的能量场。

　　赶上了。

　　但柯戎只护住了可用的能源，别的区域仍然被爆破，一时间地上一片混乱，没处可下脚。

　　尘土还未散。

　　柯戎站在扬起的灰尘里，仰视着站在高处的青年。

　　着装是黑的，发丝是黑的，虹膜也是漆黑一片。
　　一个出众的潜伏者、夜行人。

　　一只……灵巧的黑猫。

　　又见面了。

　　如果怪物有梦境，这个场景大概能在他的梦里保存很久。

　　裴阑眯了眯眼，像是因烟雾而感到眼睛不适，又似乎是感到分外舒适，所以像懒散的猫科动物一样眯起眼睛。
　　他似乎有些偏爱这种剧烈的硝烟弥漫的场景。

　　来自幽夜的猫一跃而下，像一把出鞘的利刃，穿过悬浮的烟尘，破风而来，在柯戎面前稳稳落地。

　　抬眼时，硝烟带来的放松与闲适被防范代替。他的目光又变回那片最深沉的渊薮，所有的情绪被湮没，只剩下冰冷的审视透过镜片，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柯戎微笑着回视过去。

　　这个人漂亮得很极端，精致到近乎诡异，像尊完美的雕像，又像只精致的古董花瓶，总之不像人。
　　裴阑将手放到了腰侧的匕首上。

　　古董花瓶先开了话头，彬彬有礼道：“又见面了，我是渡者。”

　　“通用语名，柯戎。”

　　声音也好听。

　　男人说话时，嘴角依然微微勾起，笑容的弧度总是恰到好处。
　　换成别人，可能早已被迷得神魂颠倒。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裴阑。

　　我们的深渊先生，阿比索斯·普路托，向他献媚的美人能从兰涅排到王城。更何况，他自己就足够好看。

　　亚摩斯帝国公认的美人有两位，一位是“帝国明珠”赫卡忒·索兰德拉殿下，另一位是“帝国红宝石”莎莉叶·弗洛伊德小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人们不敢明说，但彼此心知肚明。
　　这位有实无名的美人在人情世故方面的刻薄举止，可谓是罄竹难书。
　　好友安德鲁·修普，倒霉催的阿刻戎代理人曾说：“如果没有那张清冷禁欲的脸和那些治下的高超手段，阿比索斯上任的第二天，就会被下属拉下台！”

　　现在裴阑的目光停留在那漂亮的嘴唇与笑容上，没有被迷惑，而是想着怎么会有人能一直保持同一个笑容。

　　他只是被那一口若隐若现的尖牙吸引了。这让他更坚信这人似乎是某种大型食肉动物，周身的危险气息也变得显著起来。

　　也许是壁画里常见的那种，吹泡泡的死神。

　　裴阑盯了他有一会儿，这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欣然接受他的审视。

　　终于，他微微颔首，又一次自报家门。

　　“裴阑。”

　　而后直接转身离开。

　　即使被冷落也神态自若的首领先生，自我感觉良好，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