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夜》飞鸟终章

34、第 34 章

　　柯戎现在有七成把握认为，夜使是裴阑的前世。

　　说这个世界遵守“灵魂守恒”都保守了，一个人的前世今生，不光性格相似，连小动作都能照搬过来。
　　比如出剑时习惯放低重心，观察敌人时喜欢先看右侧。

　　曾有学者发表论断：这个世界的某几位风云人物的性情太相似，加上他们无一例外都做着造福人类的事。很容易让人怀疑是同一个人的转世。
　　但这只是人们心中的念想，无从证明。

　　柯戎暗自谴责掌管轮回转世的冥王阁下真是怠懒，又想到那位冥王估计是夜使的兼职，就咽下了几句话。
　　夜使都这么忙了，有点疏漏也无可厚非。

　　回云笈山后的一个闲来无事的午后，柯戎跟悬烛切磋了一番，用的长剑。这回是柯戎先支撑不住要认输，悬烛不接受，认为是平手。
　　这股较真的气性也是一模一样，柯戎只好尽力而为，最终倒在地上被悬烛用剑指着喉咙。

　　“我输了。”他笑着说。

　　不像输了比试，倒像是赢得盆满钵满。
　　悬烛收起剑，懒得管这个奇怪的人。

　　两人坐在台阶上歇息。

　　“对于这个世界，你了解多少？”
　　悬烛，也就是夜使问。

　　怎么突然开始考核了。
　　“我知道这里有过重的人为痕迹。比如以忒弥斯山脉为基础的区域锁，又比如独立发展的四大区域。合理猜测，这应该是一个实验场，创世神是实验的发起人，而你，是实验的检查员。”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夜使垂眸，“世界被神称为‘永无乡’，你可知这是何意？”

　　柯戎：“我猜，创世神并不认为这个世界能够长久存在。”

　　“没错。”

　　世界的原初，始于幽蓝的雾。

　　宇宙最静寂之地——名为“雾”的主神领域。
　　时间有其历法，空间有其规则，唯一的变数来源于神明本身。

　　“主，您在命运之河前待了很久。可见到特殊的命运？”

　　领域的主人——庞大星云状的神明，在这里存留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观测过的世界恒河沙数。祂看见创生，看见覆灭，看见文明星火迸溅影响别的文明。

　　而更为宏大的命运长河，无源无尽，无休无止。自过去来，往未来去，贯穿整片领域，留下可供观测的现在。

　　繁育者占据河的上游，怠惰者占据河的中游，取乐者占据河的下游。

　　“寻常的结局，无异于其他。”

　　万事万物只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奔腾而过，流向预言的未来，从未出过差错。

　　固化。

　　代表这个世界的光点暗下，代表新生世界的光点亮起。
　　它会在何时熄灭？

　　空旷的领域中，深蓝星云万古恒常地孤独流转。星星一向是反叛者，执拗，追求自由，从不受控。
　　粒子在神的掌心聚合，逐渐形成世界的雏形。
　　命运长河上的光点又多一粒，被雾藏匿。

　　光点孤独地翕张着，等待命运的垂怜或抛弃。

　　虚无中生出只有海的球体，再从海中生出陆地。巨大的、空荡的整片陆地棱角分明，陆上水下诞生最初的生灵。
　　违背命运诞生的世界，能存活多久？

　　神降下区域之锁，将大陆划分开。两条山脉将四芒星状的大陆分成四份，神称其为忒弥斯。称至高峰为乌瑞亚，而神的住处则坐落于天空之上的天空。
　　神的存在带来思维与智慧，让这个新生世界与其他世界相比，文明程度提前了万亿年。钟表指针初初运作之时，世界已欣欣向荣。

　　人们赞颂神，上请设立“圣启日”，以求短暂地面见神迹。

　　神即为神，即为无上之主。

　　晨星与昏星的光辉环绕神的殿堂，得以被忠诚的信徒窥见。晨星显明世上的道路，昏星指引未知的方向。
　　神是孤独的，位高者向来孤独。于是祂取了影与光，创造两位神使，为夜与昼。

　　昼使是生的使者，他主持编纂“生灵录”，创造万物。生灵录中登记了他亲自创造的物种，也允许自发产生的物种录入。

　　夜使执掌死的权柄，送生者入往生乐园，愿意轮回者重新降世，不愿轮回者停留于极乐之地。

　　这里生自由，死自由。

　　昼夜伴于身侧，各司其职。后来神殿拥有更多的神使，却都不如这二位亲近神。
　　昼使年纪尚小，需要接受引导。因而他与神的关系更加亲密，后来，二人到了如影随形的程度。

　　“等等，你是说，创世神和昼使很亲密。”柯戎莫名抓住这点，“这个‘亲密’是正常范围的界定吗？”

　　“大概不是，怎么了？”

　　柯戎了然：“所以，你是受不了自己的父与弟搞在一起，才下界做文明修复的工作吗？”
　　话题就这么转到了旧神的感情状态上，可见听八卦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对，但不全对。”夜使说，“我想他们还未互通心意，只是相处方式太暧昧……我有点难以接受。”
　　撞破他们拥抱接吻时，会有些尴尬。
　　“我将住处搬至乌瑞亚峰，世人所知的至高之处，将神殿的空间留给他们。”

　　后人赞颂那片被称为“天墟”的神明领域，赞颂至高峰上的守护神，也崇拜他的自洁与苦修。不曾想，这位文明观测者的来历，如此简单。

　　夜使那张少年的脸庞露出严肃的神情：“我想我也不算太迟钝……”

　　真的不迟钝吗？
　　柯戎挑了挑眉，对此持保留态度。

　　雪霁天晴，万里无云，上空掠过两道阴影，鹤唳青霄，是有别的师兄弟出山办事。
　　柯戎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两秒天，又看了两秒冬日枯树，枝头的乌鸦朝他叫了一声。最后他的视线回到身旁的青年身上，但他只敢将视线停留于他的衣摆，不敢与他对视。

　　“夜使大人。”
　　柯戎忽然用很正式的语气喊他。

　　“有你在这里，文明星火一定会长久存续，永不熄灭。”

　　神明的永无乡不会成为一场泡影。
　　你所坚信的即为真实，你所遵守的即为秩序。你将永远保持公平公正，理性果断地斩断一切乱生的旁枝，为所有可见与不可见之物规定应有的道路。

　　这很难。

　　但是。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