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夜》飞鸟终章

69、第 69 章

　　“群鸦阁下，今年的年终总结也是为阿刻戎殚精竭虑吗？”
　　城堡走廊里，厄斯管家同擦肩而过的群鸦打了个招呼。

　　“是的。”一身漆黑的群鸦朝厄斯点头示意，坚定的声音自鸦嘴面具下传出，仿佛立下神圣的誓言，“明年，后年，乃至我的余生，都将为普路托大人鞠躬尽瘁！”

　　跟着公爵一起开摆的厄斯：“……！”

　　好、好有干劲！

　　想必是刚从少爷书房述过职，年长的厄斯·林管家向这位年轻人投以尊敬且感恩的目光。

　　此时，很会笼络人心的阿比索斯少爷送走前下属，独自坐在书房沉思。

　　自神赦日之后，他与柯戎便一直待在兰涅。他们将一直待到新年，也就是柯戎的生日之后。
　　当务之急是，给他准备什么生日礼物。

　　身侧的墙面上，挂着一幅世界地图。形似四芒星的整片大陆，以及广袤无垠的安菲特海，和海洋中呈同心圆状的刻托群岛。
　　柯戎的封印之处——刻托群岛的最中心，恰好与至高峰乌瑞亚峰对跖，于星球两端遥遥相望。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裴阑想起来，杰纳斯书房里同位置的地方，挂的是一幅罗莎·琳德的肖像画。
　　画中的女士温婉娴静地笑着，如最纤巧轻细的丝绸般柔和。仅凭该画，丝毫看不出这位是让人闻之色变的将军。

　　作画者大概有十级滤镜。

　　她交叠的手指上那只鸽血红宝石戒指，更是被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杰纳斯·普路托画师重点刻画。因它是普路托公爵赠予的结婚礼物，且被罗莎珍爱。

　　这几十年一直在沉睡，杰纳斯担心罗莎手指浮肿，就替她摘了。现在罗莎已经苏醒，就不用再忧心，华美珍贵的红宝石戒指又回到她身上，爱不释手。

　　“……戒指。”

　　送只戒指吧。

　　裴阑忽然想到。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除了柯戎在镰刀上挂的那条与他同样的流苏外，还没有什么能证明恋人关系的物品。

　　裴阑似乎完全没有顾虑到戒指的特殊含义。
　　又或者是，他其实早已认为，自己与那位被赠予者，是亲密无间、可以为对方戴上戒指的关系。

　　在炼器方面略有造诣的夜使大人，打算一手操办这个计划。

　　首先，需要一些材料。

　　修长精致的指尖带着魔力辉光，熟练地在空中绘出鸢尾纹章的形状。

　　绘制时裴阑不无惭愧，好盟友，又要请你来帮点鸡零狗碎的忙了。
　　这些惭愧在等待通话接通的过程中被妥善收敛，互惠互利的事，大家都不吃亏。

　　与此同时，王城皇宫。
　　称帝不过半年的赫卡忒在书桌前对着一堆文书，理政理得焦头烂额。

　　“这群尸位素餐的蛀虫……我迟早把他们都赶回乡下！”在她边批阅边斥责时，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明暗交错的流光。
　　普路托家的新月徽。中间有只眼睛……那位大少爷的私人纹章。

　　大少爷上个月来提过通商法案，上上个月截留了要送去销毁的大祭司的遗物，这回又要干什么？

　　难不成来要人？

　　女皇陛下的手在挂断的一侧蠢蠢欲动。

　　赫卡忒从莉莉丝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一些她的过往，她与裴阑应该共处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即使莉莉丝只提到过一个“闷葫芦小孩”。

　　她瞥了眼坐在边上品酒品得不省人事的莉莉丝，最终接通了裴阑的通话请求。

　　“赫卡忒·索兰德拉陛下。”

　　浮空的纹章里，传来裴阑淡漠沉稳的嗓音。用的虽然是敬语，却听不出丝毫尊敬。
　　“还记得你答应我的报酬吗？”

　　“嗯。”

　　赫卡忒的视线留在文书上，对着“陛下什么时候来伊瑞斯吃新鲜水果”之类的废话皱眉。
　　“别这么正经地叫我，以你的行为习惯，只会让人感觉你想篡位。”

　　莉莉丝听见光圈中传来的声音，原本迷迷瞪瞪地拿着酒杯咂嘴，忽然一个激灵，哐当一声把酒杯放下。
　　她轻手轻脚地站起来，猫着腰试图偷偷溜走。

　　“跑什么？他看不见你。”赫卡忒死死拉住莉莉丝。

　　裴阑只听见那头一阵窸窸窣窣，似乎是赫卡忒拉着身旁的人说了什么，随后就安静了。
　　于是他继续道：“那颗‘海蓝之心’，敲一块给我。”

　　“嗯。”赫卡忒漫不经心地应着。
　　“嗯？”赫卡忒反应过来，“那是皇室珍宝，你要这个干什么？”

　　“做求婚戒指，缺颗主石。”

　　那边模糊地传来一声戏谑拖长的“哦”。

　　“就这么定了，三十一日前送到兰涅。”

　　“这么急？”赫卡忒嘴上嫌弃，身体却诚实地站起来，准备去收藏室敲石头。

　　“你这样的人跟人谈恋爱，居然能撑到结婚。”她感叹道。

　　裴阑轻笑一声，挂断了通讯。

　　心情愉悦的普路托大少爷转而去自家收藏室，从自己的收藏里精挑细选了两颗宝石，一颗名叫绿松，一颗名叫灰月光。

　　名为旧神遗骨的金属熔铸成两只戒环，裴阑亲自操刀，在其上雕刻了精美的花纹。
　　光线下，花纹如水波般流淌，又像浪花一样层层迭起，是海浸润星的色泽与月的光辉。
　　很完美。

　　戒托中央空空荡荡，居然起到了留白的效果，让人不禁畅想成品会是何等的完精彩接下来，就只要等那颗“海蓝之心”送达。

　　令人意外的是，三十一日那天，庄园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低调奢华的马车于伊卡洛多庄园门口停下，训练有素的白马一动不动，静候使命。

　　马车上有了动静，先是下来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士，身披黑袍，看不清面容。随后，身着深蓝裙装女士缓步走下，一举一动尽显高傲尊贵。

　　侍从们认不出前面那位，可后面那位他们是知道的。

　　亚麻灰色的长发，刻薄到有些锋利的深蓝眼眸……
　　曾经的帝国公主，如今的女皇陛下。

　　赫卡忒·索兰德拉。

　　杰纳斯在会客室招待着贵宾，派仆人去叫裴阑过来。期间，不少人都对女皇身旁的那位黑袍女性投以好奇的目光，仆从素养限制了他们更进一步，否则他们就会发现，这位神秘的女士有些眼熟。

　　裴阑来到会客室，目光不着痕迹地越过赫卡忒，看向那位女士，在莉莉丝以为她的伪装要被看透时，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莉莉丝悄悄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又背过手安抚被吓得毛骨悚然的耶梦加得。

　　真恐怖啊，被裴阑盯上真恐怖啊。

　　杰纳斯离开，会客室余留他们三人。

　　“阿比索斯，你要的东西。”赫卡忒将一个小盒子抛给裴阑。

　　裴阑稳稳接住，拇指一拨将其打开，盒中的宝石静静躺在绒布中央。
　　这颗宝石看似纯黑，但在阳光下就可以隐约辨出一丝蓝色，如果有光直射，会显出极为纯澈的海蓝色光辉。

　　“多谢。”

　　“本来想整块都给你的，权当贺礼。但毕竟是先人历经万难从海底火山带回来的，如果不见了，那些老东西又要急得跳脚。”赫卡忒可惜道。
　　“心意领了。”裴阑合上盒子，看向他的合作对象，“怎么亲自来了？”

　　赫卡忒微妙地哼笑一声。
　　“皇宫就是过年也无聊，不如出来见见熟人。”
　　二人寒暄片刻，这期间赫卡忒侧后方的那位女士只是沉默着，如同最寻常的侍者。

　　裴阑吩咐仆人将这两人安顿下来。从见到她们开始，他似乎就没把注意力放在那位黑袍女性——也就是莉莉丝身上。

　　“看来他没认出你。”走向客房的途中，赫卡忒道。
　　莉莉丝将兜帽扯下，露出那双耀眼的金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那可不一定。”

　　“不管了。”赫卡忒推着她走，“过会儿去骑马，今天我裙子底下穿的可是跑马裤。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斯洛斐尔山的坡地。”
　　莉莉丝哑然失笑：“好。”

　　至于裴阑，他当然在看见莉莉丝的第一眼时就认出了她。虽然不清楚她这样鬼鬼祟祟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也没有拆穿。

　　哪怕她的离别那么突然，哪怕裴阑当时在木屋看到那封信……的确有些感伤。

　　但他知道离别才是常态。尤其是莉莉丝这样喜爱自由的人，她在兰涅的森林里待了太久，愿意离开其实是好事。
　　裴阑很识趣，他不会再去打扰她。

　　他将宝石切割好放进戒托。
　　两只戒指都以海蓝之心为主石，只有周围的碎钻有区别。裴阑找了个盒子把戒指装进去。赫卡忒敲了好大一块，剩下了不少，都归他了，他将其放进收藏室。

　　这种私藏亮闪闪宝石的行为真的很像乌鸦，不怪柯戎当初管他叫“小乌鸦”。

　　裴阑有些紧张。虽然知道柯戎一定不会嫌弃他的礼物，至少面上不会表现出来，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他会不喜欢、或觉得不合适吗？

　　这种担心一直持续到傍晚柯戎回庄园之后。
　　柯戎办完一天的要务，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邀请裴阑：“晚上去中心广场看烟花吗？”

　　裴阑将不安的心绪敛下，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
　　“今天怎么这么冷淡？”柯戎低头凑得很近，与他鼻息交融。

　　裴阑沉吟一下道：“只是很意外，你居然不是让我跟你在床上说‘新年快乐’，而是选择出门。”
　　“你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行。”柯戎眯眼笑着，看似十分纯良。

　　中心广场。

　　兰涅冬天相当寒冷，广场中央的喷泉为了防止结冰，早在十月底，就已将水抽干。今夜，人们在其上摆了烟花，烟花燃烧着，像喷泉流淌着火光。
　　人很多，镇上很热闹，不远处的庄园也很热闹，熙熙攘攘，万象更新。

　　零点将近，烟花升空，在天际绽放，绚丽无比。

　　烟花燃烧之际，裴阑侧身面向柯戎，拿出那个小盒子。
　　盒子看着正正方方，但藏着精巧的机关。在某个位置轻扣一下，盒子便展开成三角形，露出中央的戒指。

　　“新年快乐。”绚丽的光似乎把他的眼神都映得温柔些许，“生日快乐。”
　　柯戎看着那只精巧的戒指，心中讶然有余惊喜更甚。欣喜到难以置信般，在裴阑和他的手之间来回看。

　　“……这也太突然了。”满足的情绪几乎要从他的眼里溢出来。
　　“不过你做不成首领夫人了，因为我已不是首领。看来只能让我来做普路托家的大少奶奶。”

　　“……都行，随你的便。”裴阑十分认真地回他。
　　戒指被戴在无名指上，微凉的触感环在指根。
　　柯戎看着裴阑光洁的手指，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沙哑：“是对戒吗？你有吗？”
　　“嗯。”裴阑掏出另一只戒指。
　　柯戎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欣喜若狂又小心翼翼地为爱人戴上意义非常的戒指，牵起他的手，亲吻他的指根。

　　“新年快乐。”

　　痛苦的过往被填补，被覆盖，古旧陶瓶的裂缝中被注入新的熔浆，它比蜜糖更甜美，比烟火更璀璨。

　　新年伊始，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来享受新年的第一天。

　　后半夜他们还是在床上度过。
　　由于裴阑次日还要见客，柯戎并没有做得太狠，但这并不代表他心情有多平静。中途几次差点变回原形，头上都伸出角了，被裴阑攥着角阻止。

　　“不行……这里是庄园。”他亲吻对方的耳垂，劝说着，安抚着，“不能用那个，收拾起来很麻烦。”
　　热气和微哑的嗓音一起喷吐进柯戎的耳中。
　　不能太过，不能变原型，也不能用触手。
　　他眼睛都快急红了。

　　“母神教过我空间切割，以后我就做个小空间出来，专门供咱俩做这种事……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

　　事毕，两人难舍难分地相拥着，进浴室收拾。出来的时候裴阑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被柯戎抱到床上。
　　沉沉夜色中，柯戎借着月光，悄悄欣赏爱人的睡颜，如同巨龙守卫心爱的珍宝那样难以移开目光。
　　忽然，他牵起裴阑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再次吻上无名指根的戒指。

　　你是我的。

　　不……

　　“我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