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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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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唰——
将秦怀生叫醒的,是院里极规律的扫雪声。
窗帘半拉着,将刺目的白光挡在外头。
窸窸簌簌声从脚下传来。
秦怀生支起身子,就见披着棉袄的高个儿青年坐在缝纫机前头翻书。
往日他并不觉得那地方有多狭窄。
今日这么一看,总感觉方城坐在那里,憋憋屈屈。
“醒了?”
得了对方的应声,方城合上书,端着茶缸来到窗边,凑近了里侧人,伸手探了探额头温度。
“来,饭前吃的药。”
摸了体温的手在秦怀生眼前张开,露出手心几颗小药丸。
秦怀生眉头轻微地皱了皱,抬手要拿,对方的手却一下闪开。
他仰头看向方城,就见人一脸无奈又好笑地张口:“怀生啊,你洗手了?”
又不等他回答,方城的手就凑上了他的下巴。
“来,张嘴。”
秦怀生攥上方城的手腕,配合着仰头。
濡湿触感贴上燥热掌心。
唇瓣吞含药片时,舌尖隐隐扫过方城手心。
一股痒麻的爽意,从手掌窜至全身,直顶上天灵盖。
方城怔愣着盯着秦怀生头顶的虚空。
收在身侧的手掌一顿一顿地蜷缩。
耳边,怀生咕咚咕咚的喝水声,将方城心里塞得满满。
立在床边的男青年眸子微垂,嘴角浅浅带起一抹弧度。
刚欲抬手,就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咚咚咚——
玻璃窗乍响。
方城有些后悔只拉了一半窗帘。
秦怀生下意识转头,却被方城按住脑袋。
属于方城的指尖点点茶缸,“水不多,都喝了。”
窗外传来的声音,对比方城,失了真。
“城哥!生哥!快出来呀!能堆雪人儿了!”左皓扒着窗户,同方城对视上,呲着大牙。
方城颔首,睨着秦怀生喝完水,接过杯子。
再跟着秦怀生去看窗户时,就见左皓肩上坐着个小人。
“快快,跟你舅爷们说出来堆雪人了。”左皓一边说一边颠了颠李家佳。
嗵——!
窗上传来闷闷一声。
李家佳松开抓着左皓雷锋帽的手,两只棉手套压在透明玻璃上,笑嘻嘻冲屋里的一高一矮开口。
“舅爷~雪人~”
看着外头眼睛都弯成小月牙似的小娃娃,方城一低头,才发觉秦怀生裹好了大棉袄。
就差系扣了。
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向他,同外头的李家佳简直一模一样。
雪什么时候停的无人知道。
昨晚上的雪积攒到脚踝,今早的雪累到了小腿肚。
李家佳喜欢踩雪,踩雪时还不许旁人发出声音吵她。
她说,她听见雪花在说话。
院里清出了小路,外头也有不少街坊邻居正热火朝天的清扫门前雪。
唯有李家静悄悄跟着小娃娃踩雪。
棉花似的雪踩下去时,绵软而轻松的触感像在云里。
雪有了重量,发出的声音也不再轻巧,咯吱咯吱的同鞋底较劲。
李婉清抓着李家佳头顶小帽竖起的毛球。
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手掌大小的雪白小鸭子。
“哇!”
才过成人膝盖头的小娃娃两手捧着那只雪白雪白的小鸭。
那双眼睛好似剥了皮的葡萄,水灵灵盯着眼前的新鲜物。
“一只小鸭子太孤单了,我们再给它变几个家人,好不好?”
精瘦男人蹲在小奶娃娃面前,泛红的指尖点点鸭嘴,温声问着小朋友的意见。
“好!”
模样相似的爷俩个,忽地黏成一团。
白灿灿的雪地上,大的带着小的,一溜烟就变出长串的鸭子。
方城的人被小团子撬走。
于是便踏踏实实跟着左皓李婉清堆雪人。
院子不大,方城在门口,稍一抬头就能看见不亦乐乎的爷俩。
外头和邻家通了胡同的李明善回来时,半人高的雪人就差了个脑袋。
有了李明善的加入,雪人组的速度快了不少。
给雪人点眼睛的时候,秦怀生正圈着李家佳数鸭子。
方城倚在门边朝院里看,连外头左皓叫他的声音都没听见。
李明善退出两个年轻人对于点睛的争执,偏头一看,顺着方城的视线就看到了秦怀生。
他与秦怀生的岁数差不多,照着礼数喊着小舅,可从未有过自小长大的亲切。
近来几次接触,他忽然懂了秦怀香和李婉清。
身侧忽然来人,方城一转头,就见李明善视线直直的看向院内,话中带着感慨。
“小舅喜欢孩子,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
听闻这话的方城先是一笑,内心对李明善的话十分肯定。
可这一丝肯定稍纵即逝。
方城僵住嘴角,整个人忽地就在原地难堪起来。
没有一个男人不曾期待过,未来会有一个小檽米团子,追着在脚边直喊爸爸。
饶是半大青年的左皓,都对闺女两个字毫无抵抗力。
更不用说本来就这么喜欢孩子的秦怀生。
方城定定出神,眨巴着眼睛,一大一小两张脸,怎么看怎么像。
“这俩人怎么越看越像……”
“是啊。”
脆生生的附和在方城耳旁响起。
李婉清捞着铁锨站在李明善边上,“小舅刚来清州,这小丫头就黏他。”
“我妈之前直说我三哥长得像太姥姥,等小舅长开之后,我妈就再没这么说过了。”
左皓一头雾水,“为什么?”
李婉清斜他一眼,“因为最像太姥姥的人是小舅了呗。”
一行人说着进了院,左皓跟在李婉清屁股后头追问,“可是生哥和你三哥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那眼睛鼻子嘴,就没有一处不像的!”
饭桌上,秦怀香给了孩子答案。
“怀生脸窄,下巴尖些。明德腮帮子鼓出来一块,是个长方的脸。”
方城正儿八经端详着秦怀生,忽地跟上一句,“眉毛也不一样。”
“还真是!”
孙舒然眉头一挑,偏头看着李明善,撇撇嘴,“同样都是舅甥,明德怎么就和小舅这么像,放清州城里那叫一个好看。”
“怎么,孙老师一把年纪,又想要好看的了?”
李明善吃着饭,眼都不抬,语气淡淡,回了一嘴。
这边夫妻两个的斗嘴,给桌上人笑得眯起眼。
欢乐中的安静,是属于方城和秦怀生的。
方城在秦怀生左手边,剥了个鸡蛋放在空碗。
等秦怀生喝粥喝到一半,才点点对方手臂。
“中午喝牛奶没问题。”
秦怀生顺着方城的话点了头,牛奶不成问题。
“那晚上秦姐熬的骨头汤,你可记得喝一碗。”
秦怀生想起那味道就腻的吃不下饭,皱起脸,凑近方城悄声道:“油多。”
“喝完吃个橘子。”方城微微低头,声音很轻,又给秦怀生碗里夹了点咸菜,瞧着泛酸的黄瓜条,眸子一闪,偏头又道,“你现在得大补,不然怎么好的快。”
圆桌一侧的几人说起孙老师李老师刚上任的糗事,一会儿一笑。
这边方城压低了声音,盯着秦怀生的眼睫,开口,半是诱半是哄。
“晚上有奖励,只给你带好吃的,特别解腻,酸酸甜甜。”
秦怀生的好奇心被成功勾起,他眼睛放起光,追道:“什么?”
方城直起身,捏着秦怀生的手腕,将半颗鸡蛋送到人嘴边,指肚刮蹭着秦怀生突出的那块腕骨,歪头坏笑。
“不告诉你。”
*
上午一行人走的时候,还是风柔日暖。
下午睡醒,外头一下变了天,狂风刮起,在秦怀生头顶呼啸而过。
伴着风声,秦怀生倒是在温暖室内安逸得很。
天色渐暗,怀生吃过晚饭就在等。
敲门声响起后,秦怀生立马抬头看了表。
“看啥呢,七点半,这汤我熬了整两个小时,晾晾就快喝,我再去给清清盛一碗。”
“谢谢大姐。”
“哧,谢啥呢你,趁热喝啊,这还有橘子。”
秦怀香笑着,又给他撂下了橘子才走。
秦怀生站在床边,长长呼出一气,正准备捏着鼻子一口闷下去,寂静室内又响起极轻的咚咚声。
和早上李家佳敲玻璃的声音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秦怀生放下汤碗,蹑手蹑脚的上床,将这扇靠近院墙的窗子看了个干干净净,连只鸟都没发现。
他退下床,怀疑自己听错了响动。
蓦地一下!
咚咚——
背后清晰明了的传来这一声。
怀生猝然一个转身,看向后墙那扇小窗。
这一回,秦怀生盯着贴满报纸的小窗,一动不动,聚精会神。
咚咚——
又一道声音在眼前响起,秦怀生瞪大眼睛,轻手轻脚地拽过椅子,站在小窗边,怀生咽了咽口水,犹疑地探出左手,轻轻扣动玻璃。
里外突然都很安静。
秦怀生在这安静里,听到如雷的心跳。
在听到外头传来的那道人声后,秦怀生就再抑制不住那颗扑通乱跳的心脏。
“怀生。”
“方城?!”
秦怀生眉头一紧,带着既盼又怕的情绪,拨动插销的指尖都带着颤抖。
“你怎么在这儿呢?大门还没锁。这后墙多高,你怎么上来的?”
秦怀生开着窗不忘念叨外头人,声音也不自觉放大。
“嘘!嘘——”
嗵——!
两扇小窗打开的瞬间,两人都噤了声。
后墙的胡同没有灯,只有远隔万里的月亮给方城撒下银光。
秦怀生站在屋里,暖黄的光从头顶照下来,笼罩了他一身的温暖。
秦怀生伸手,攥住方城那仍放在唇边的食指。
“这么凉,你快从大门进来暖和暖和。”
方城没抽回手,只用两只捏住秦怀生热乎乎的手,颠了两下给人送回到温暖的室内,拇指蹭了蹭秦怀生的指节。
“我就不进了,我说只给你带的,看!”
纸包露着几根长签,怀生张大嘴巴,从方城手中接过,鼻尖翕动,嗅到甜丝丝的气息。
“冰糖葫芦!”
方城眉梢都扬起来,应道:“山楂去了核,山药去了皮,冰糖裹了厚厚一层,你下去尝尝。”
秦怀生盯着人眼睛一眨,开口笃定,“是你做的。”
方城抬手刮了下秦怀生侧脸,瞄了眼秦怀生站的椅子,手臂搭在窗沿,扣住秦怀生肩头,又夸又哄。
“聪明!但是呢,你先下去,在这儿站着太危险,你尝尝要是喜欢,我以后还给你做。”
不知名的一股酸涩,翛的一下袭上秦怀生的咽喉。
“你,你进来。”
方城隔着窗子摇头,似是看清了秦怀生眼底的忧心,轻声安抚。
“我骑车来的时候带着凳子,我踩着凳子不会摔,但是你这个独臂大侠要在这儿吃东西,可能会摔。”
“我上午走的晚,这晚上再进去,太频了。”
秦怀生听着方城的叮嘱,浑身热腾腾,直烧的眼底发烫。
“你听话,吃完了签子扔炉子里毁尸灭迹,等哪天我多做点,再给秦姐她们尝尝。”
风比起半下午时要小了不少。
可夜里的温度,又比不上白日。
窗口就像风口。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冷气把屋里的温度也打下来。
胆战心惊地看着秦怀生稳稳下了地,方城才收回手,在窗外缓缓阖上窗子。
不见方城的身影,秦怀生的心,忽然一下就空落落的。
他捏着纸包站在灯下,仰头呆呆望着那两扇小窗。
轻轻的,咚咚两声。
是方城说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