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彩带以南

31、发疯

　　秋风呼啸，擦肩而过，恩荣抓紧曾栾的衣角唤他：“曾栾。”
　　曾栾在前方专心骑车，半天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庞庆麟会不会有事？”恩荣小心翼翼地问。
　　曾栾凶巴巴地立刻回问：“你担心那老流氓？”
　　“不是不是，”恩荣急忙解释，“我是怕你把他打得太严重，会、会……他会不会去报警？报警后警察会不会来抓你？”
　　曾栾笃定道：“不会。那老流氓猥亵青少年，而且还是个喜欢男人的死变态，他不敢！”
　　“……”恩荣垂下眼神。
　　曾栾心底窜上一丝无措，喉间支吾了一会儿道：“……我的意思是，猥亵青少年的是死变态，你不是。”
　　恩荣坐在自行车后座想起了一周前宿舍里被曾栾警告「搞同性恋别搞到我头上」的情形，苦笑道：“可我也是喜欢男人的啊，我应该也是个变态。”
　　“……”
　　“……”
　　漫长沉默后，恩荣鼓起勇气再次唤他：“曾栾。”
　　曾栾语气似乎软了很多，道：“又怎么了。”
　　恩荣很是庆幸自己此刻坐在他的后面，不至于被曾栾看到他如此难堪的模样，他努力将眼泪憋回去道：“对不起，把你卷进来。还有，谢谢你。”
　　曾栾没表示什么，问道：“身上的伤是那两个小混混弄的？”
　　恩荣一顿，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怎么知道？……大晚上的，你怎么会来？”
　　曾栾说：“党鹏打电话给我，说上次偷自行车的小混混找到店里来了，他猜八成是冲着你的。”
　　“所以……你就来了？”恩荣的语气明显后劲不足，他简直不敢相信曾栾仅仅因为鹏哥的一通不确定的电话就能大晚上从家里溜出来。
　　“嗯。”又是一声沉闷的回应。
　　恩荣吸了吸鼻腔的不适：“曾栾，我不值得你过来，更不值得让你为了我把庞庆麟打成那样，庞庆麟是个小人，今天被你伤这么重，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你爸爸，庞庆麟是温氏集团的人，他知道后一定会罚你的。”
　　“要杀要剐随他。”曾栾语气中满是不在乎。
　　恩荣坚定说道：“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惹上麻烦，我会为你去作证。”
　　曾栾声音略有起伏：“证明你被庞庆麟……那啥了？还是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被一个变态看上了？”曾栾握住自行车刹车把，将自行车停在路边。
　　从恩荣的视线看过去，此刻曾栾肩膀颤抖如筛糠，似有满满的气愤发泄不出来似的。
　　“曾栾？”恩荣好奇唤他。
　　曾栾倏得跳下车，粗暴地揪住恩荣的衣领，大声吼道：“你不是每天忙得脚步离地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吗？你不是牙尖嘴利从不吃亏吗？你不是家里穷得叮当要靠打工贴补家用吗？成天忙成狗一样，告诉我，到底是怎么惹上这种变态的？！”
　　恩荣抹了一把脸上因惊愕而留下的液体，听着曾栾一连串的怒吼忘记了吱声。
　　“如果不是我刚刚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就……就……！”
　　恩荣替他回答：“就被他强/暴了？”
　　“你不知反抗的吗？！”曾栾恨恨道。
　　恩荣两手一摊，向对面的少年展示着自己一身的“花红柳绿”，似乎在告诉他：反抗了，但没成功。他想让气氛松快些，便故作轻松道：“没事的曾栾，庞庆麟要的不过就是我这个人罢了，他想要给他就是了。”
　　曾栾身忽的倾轧过去，一把捂住恩荣的嘴巴。
　　恩荣先是被曾栾吓了一跳，然后心里渐渐升起了一股暖意。不过，尽管曾栾的反应让他感觉到暖暖的，可刚经历过暴风雨的他，有些想要自暴自弃了：“曾栾，我的人生早就已烂透了，被他侵犯的话不过是再多烂一点而己。反正……”
　　“反正什么？”曾栾咬牙切齿地道，心想他倒要听听这人嘴巴里能说出什么胡话来。
　　“反正我也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和谁做都是一样。”
　　曾栾瞪着恩荣，语气重得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就算是被强坚你也甘愿？！怎么？是男人就可以如此不自爱吗？！如果是这样，我今晚倒是挡了你的春宵夜了！”
　　“曾栾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恩荣拉住曾栾的衣角，抹了把脸上的湿润，“我本就无依无靠，既然没有能力反抗，我为何还要与这个世界抗争？”
　　“你好歹有家、有父母，做事情之前能不能为他们想一想？”
　　恩荣听完瑟缩了一下：“父母？你是说我的父母么？”没等曾栾回答，恩荣脸上忽然漾起一阵生动又扭曲的笑来。
　　“哈哈哈哈哈！我的父母？哈哈哈，真的好搞笑，我竟然有父母！”恩荣笑得前仰后合、泪水飞溅，渐强的北风也好似在为这个孩子的癫狂助兴似得，吹动梧桐叶啁唰往下落。
　　“你怎么了？”曾栾从末见过现在这番面貌的恩荣，警惕地问道。
　　此刻的恩荣不再是学校的小刺猬、好学生，也没了往日和煦的笑容和面对金钱时的财迷模样，此时花花绿绿的脸衬着惨白的皮肤，让他在这个深夜里看起来像个漂泊的野鬼：“你知道吗曾栾，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天生没有父母，是个人人都可踩上一脚的烂菜叶，有的人不仅有，且很多，就如你一样！”恩荣从后座上站起身，一只手捧住曾栾的脸，虽然表情在笑，可眼底的悲伤却深不见底，“你说你是私·生·子？可你知道吗？比起某些人来说，你有妈妈、有养父、也有亲生父亲，更有一个虽然不那么温暖但好歹完整的家。所你要和我比烂？还要让我做事情之前替他们想一想？”
　　“恩荣，你冷静一下。”他上前一步将此刻几乎已经失去正常意识的恩荣揽入怀里。
　　恩荣推挡，曾栾就抱更紧。
　　恩荣捶打，曾栾就贴更近。
　　汗味、泥水味、血腥味、衣服香味，杂糅一团，在二人之间融合又飘散。
　　可在曾栾的眼神里，无论对方如何癫狂、如何发疯，他最终感知到的，除了恩荣身上那挥也挥不散的悲伤和绝望之外再无其他！
　　一番挣扎过后，力竭的恩荣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进曾栾肩窝，低首像渴望温暖的小猫一样乖巧地呼吸着曾栾身上干净的松木味道，听着曾栾胸腔上规律的起伏心跳，恩荣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反抗动弹了。
　　见怀里的人情绪平稳后，曾栾才敢尝试性地放开他一点点，并单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疯够了？”
　　此时已然清醒过来的恩荣觉得自己刚刚似乎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不确定地问道：“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曾栾生怕自己再说些什么会让恩荣再次发狂，便说道：“随便几句疯话而已，我们去医院吧。”
　　他重新骑上车，把恩荣的手带到自己腰上，固定好后便赶往了医院。
　　“没吓到你吧？我是说我刚刚的疯样子。”恩荣坐在车后小心翼翼地问。
　　曾栾强装镇定切了一声：“这才哪到哪。”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关于刚刚那番话。”
　　“到医院再说吧。”
　　恩荣沉吟片刻，提出一个要求：“曾栾，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庞庆麟的事就此作罢好不好？”
　　曾栾答应：“如果他不再找你的话，那我答应你，绝不主动寻事。
　　恩荣更进一步：“今晚那两个小混混，你能不能也不要再去找他们？当然，你没理由为了我去找他们，我就是说万一，要是觉得他们打我，伤了……你的面子之类的，你也不要再去找他们，好不好？
　　“你心里不恨？”一想到孟强两个人将恩荣打成这样，曾栾心里就窜出了一股无名火，但不曾想本尊却想息事宁人。
　　“恨。”恩荣很诚实，但他立刻解释道：“但恨也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去找他们寻仇。以暴制暴只能让事情越来越糟。……至少，鹏哥和那两个小混混都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无权无势，吃了亏总要自己咽下去的，没有任何人帮得了我。”
　　曾栾将车停在市第一医院急诊门口，示意恩荣下车：“再说吧，医院到了。”
　　恩荣嗯了一声后，双手撑住车座，两脚缓缓落地用力站稳，然后慢慢后退。没了车后座的支撑，恩荣只能将颤巍巍的身体，大半地挂在曾栾身上，只有这样他才不至手摔在地上。
　　待站稳后，恩荣仍旧不死心地，恳切地望着曾栾此刻难看至极的脸色非要一个承诺：“答应我好不好？我们到此为止。
　　“能走路吗？”曾栾不答反问。
　　“疼，但还能走，你还没答应……啊！”
　　没等恩荣说完，曾栾猛的一手托住恩荣的肩膀，一手向下扣住他的膝盖弯，用力将恩荣整个横抱在怀里。
　　“曾栾你干嘛？！”恩荣自记事以来哪被人这么抱过？当下又羞又怒，脑子里除了难为情就只剩下了挣扎：“曾栾，你干嘛，快放我下来！我能走！”
　　曾栾充耳不闻，只旁若无人地抱着恩荣，大步流星地将他抱进了急诊科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