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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心上一字敢 ...

  •   第十二章·心上一字敢

      除夕那天一早,房间传来一阵一阵乱捣鼓的声响。陈修竹昨晚一回家,跟父母聊了会天就回屋睡觉了。
      这些日子以来,身上背负着太多重量和烦恼,可将这些一一倾诉给父母,却又成了一座避风港。他感到一身轻松,就连睡觉也睡得格外安稳。

      “程程,你叔叔在睡觉,别老打扰他!”陈母的声音从房间外由远及近,逐渐变小,而后走进房间,正要把程程抱起,这时程程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单凭借这轰天震地的一声“哇”,要不是程程还是个三岁的孩子,陈修竹真的像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而后对着程程破口大骂,你有病啊,打扰我睡觉!

      “哇哇哇哇......我的魔幻飞车......哇哇哇哇哇......”程程哭得声音愈来愈大,就好像故意要让陈修竹赶紧起来似的。
      他破天荒地觉得有点烦。
      陈母拍了一下程程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别哭,你叔叔在睡觉。你要魔幻飞车,我们待会给你买一个新的回来!”
      “新的里面就没有小精灵了!”程程哭闹着。

      陈修竹从床上坐起来,不耐烦地道:“程程,待会叔叔陪你把以前的找到,可以吗?”
      程程:“好耶,谢谢叔叔!”
      陈修竹:“那叔叔要跟程程说哦,在房间里不要大声喊叫。”
      程程含着泪水,点点头,说道;“Sorry,叔叔。”

      “程程还会讲英语了,太厉害了吧!”转头,陈修竹对陈母露出笑容,“妈,除夕快乐。”

      爸妈给自己买了一套新衣服,按照习俗要留着大年初一的时候穿。他眨了眨双眼,等陈母抱着程程离开自己的房间后,又站起身将房门关上。
      这是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房子,承载了太多儿时的记忆。他将被子叠好,放在床铺的一角,站起来走到那书桌前——这个书桌除了年关之始,陈修竹会坐在那里之外,其他日子基本都是空的,就连这个房间也是如此空荡,无人居住,但爸妈还把这个房间收拾得很好。

      手机蹦出很多消息,是昨晚十一点多,莫小青发给自己的。
      莫小青:[网址链接]
      莫小青:陈修竹,意大利今年年初开了一个国际室内设计大赛,你有兴趣可以参加一下。如果你决定参加,你可以跟卓裕安说一声,他有这方面的人脉。

      点开莫小青发的那则链接,跳转到该界面,果然是一个极具国际意义的室内设计大赛。主办方是欧洲北美那边著名的室内设计师,这些参加的人要么功名累累、拥有国际影响力,要么就是天赋型选手,设计出来的作品能够火速出圈。
      从今年年初到今年八月底,总共大半年的时间。参赛者要上交设计最终定稿的黑白版和彩色版,六月底通过初选之后,通过的选手要用主办方寄来的石膏材料根据设计最终定稿打造迷你版室内设计装修。
      不知道卓裕安的人脉是哪种人脉,是选票方面的,还是投递资料这方面的。如果是选票这方面的,陈修竹就要拒绝了。

      他给莫小青打了个电话,愣是没想到接通的人是卓裕安。
      “莫......”一听不是莫小青的声音,而是卓裕安的声音,陈修竹改口,“卓老板。”
      卓裕安皱起眉头,道:“你找我女朋友干什么?”
      “这事儿这你也可以。”陈修竹淡淡地道,“卓老板,你知道国际室内设计大赛吗?”

      大概也是没想到陈修竹会问起这件事,连卓裕安都瞪大眼睛,半张着嘴,愣在原地。
      他说:“陈修竹,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陈修竹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复制这个网址链接,跳转网页。
      “我想试试。”陈修竹抿住双唇,等待卓裕安的回话。

      很久,卓裕安的口气才冷冷地传来:“陈修竹,你不要觉得是莫小青跟你说我有这个比赛的人脉,你就能入围然后脱颖而出。你光有我的人脉没有用——”
      “卓裕安,我很实诚,我不需要你的人脉。”陈修竹抢过话锋,“我知道我很平庸,跟那些设计大师相比,我没什么太大的成就。”

      “那你参加这个比赛干什么?人不得图个什么东西?”卓裕安问道。
      陈修竹缓缓启唇:“因为,从我研究生读完,在设计公司也待了个两三年。这两三年内,国内房地产市场也一直处于上升状态,所以找我们公司作为室内设计的客户很多。我这两三年里,一直在帮忙设计别人的房子,可我却没有设计我自己的房子,或者说,我忽略了自己的房子。”
      卓裕安:“......”
      陈修竹拉开窗帘,阳光从窗棂投射进来,照耀在自己的脸上。他举起左手,伸手想要抓住那缕光束。
      “你怎么突然就这么想?”卓裕安问道。

      陈修竹脑海里涌现出很多人物,先是林青原,再是一见钟情的林素纯,再是莫名其妙喜欢自己的莫小青,再由莫小青联系到卓裕安心内那不被人接受的感情......一直走到游乐园的那一天突变,他和林素纯似乎就再也没见过了,这些日子来唯一的联系,大概是昨晚偶然的朋友圈点赞——最后的最后,他想到了那个女生,她是他生命中意外的旅客。
      思绪如同丈量多日的离情,拉扯千万,如同荡秋千一样,就这么摇摇晃晃的。
      “卓裕安,你可以假设一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空间。你所经历的那些事情,都会粉刷那个空间。开心的时候,空间的布局会很轻盈;伤心的时候,空间的布局会很沉重。”他深吸一口气,复又继续,“这个空间它是每一个流浪的灵魂的定居之所。”

      他想到了白先勇曾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同样是历劫,也是走一趟,经历红楼一梦。
      正是怕虚幻成空,怕真实成梦,怕真跟宝玉一样遁入孽海情天,无意间看到早已预示结局的《金陵十二钗》。陈修竹很崇拜白先勇,包括那“人难定胜天”的理论。
      在《树犹如此》里,白先勇特意提到了那个理论——一向相信人定胜天,常常逆数而行,然而人力毕竟不敌天命,人生大限,无人能破。

      或许本身比较悲观,陈修竹经历了很短的感情波折,才毅然决然地参加一个没有定数的国际设计大赛。
      最终拒绝了卓裕安给予的任何帮助,还是决定要设计一间自己的屋子,去向这个喧哗快速、日新月异的人间证明,我曾经来过。
      陈母叫着自己快来吃饭,陈修竹应了一声,举着电脑来到餐桌前。
      陈父正看着新闻联播,中东地区近些年出奇的不稳定,大小战争长年不断。

      “竹竹,除夕还要工作?”陈母看到陈修竹抱着电脑。
      陈修竹先是问道:“程程和我姐呢?”
      “对哦,杨乐歆带着程程去哪了?”陈父盯着新闻联播出神。

      他是独生子,杨乐歆顶多算是他的表姐。因为杨乐歆的丈夫据说是往返于国际的事业,常年不回国的那种,有时回国还得朝当地使馆和咱国内的使馆报批,使馆通过才可以回来。

      陈母扒拉了一下陈父,说:“一天天地,就知道看新闻,你儿子、被他那公司经理压榨的,除夕还要工作——”
      “妈,你听我解释。”陈修竹连忙摆手否认,“就是说,我朋友给我推荐了一个国际室内设计大赛,时间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到今年六月底,我想去参加一下,可能得不到什么成就,顶多就是个‘谢谢参与’奖。”
      陈父“嗯”了一声,而后凑上前,道:“得奖需要出国领奖吗?”

      “参赛者主要是欧洲和北美还有东亚的一些国家。”陈修竹听到父亲这句话,不由得笑了,“爸,我能不能交成一副像样的设计终稿都不好说。”
      陈母向陈父飞了一记眼刀:“得不了奖又如何,我们竹竹这是多了段人生经历!就像是你以前老反对我整天让陈修竹练钢琴,考级一样,哦对,还有吉他考级——”
      “拿了这么多艺术类证书,最后陈修竹不也没走艺术道路。”陈父拿起遥控器,调大电视音量。
      “这次是竹竹主动提出要参加的,而且是国际室内设计大赛!再说了,以前钢琴考级、吉他考级不也是学了一项技能嘛!人啊,多学一些才能,并不是要人生如此飞黄腾达,而是能陪伴自己孤独,这才是这些乐器存在的意义啊!”陈母说道。
      听到母亲这么说,陈修竹害羞地挠挠头,说了句:“妈,行了。”

      而后,陈父又说:“陈修竹,你姐夫是不是干国际救助的?”
      陈修竹点点头。
      陈父“啧”了一声,道:“刚才新闻上说了,英国籍国际救助人员被黎巴嫩那边的歹徒挟持后残忍杀害了。他家人还找了金主,硬是支付了五十万美金,结果还是没有留住命根子,现在真的是欠下来的债,倾家荡产都还不完。不过话说回来,你姐夫还真是厉害。”
      陈修竹咬了一口鸡蛋,而后说:“黎巴嫩这个国家地理位置就不是很好,北接叙利亚,南接以色列,身为交界处,黎巴嫩必定损失惨重。上个世纪一战、二战、冷战,萧条的不只是欧洲经济,中东经济更是萧条——”
      陈母说:“哪有,中东经济自大航海时代后就逐渐落后了。奥斯曼帝国阻塞陆上航道之后,中东那边就不行了。”
      “就是说嘛,”陈修竹看了一眼电视,电视上正放着以色列轰炸机空袭黎巴嫩上空的视频录像,“再加上‘9·11’事件之后,北美那边的脚步也是迅猛,另辟蹊径地为发动战/争找正当理由。”

      “你姐夫现在在哪啊?在不在黎巴嫩那边啊?”陈母担忧地问陈修竹。
      话一说完,杨乐歆打开房门,带着程程走进家内。程程手里拿着个小赛车玩具,这也大概是程程所说的“魔幻飞车”了吧。
      陈修竹猛一抬头,就和杨乐歆对视上了。

      杨乐歆把程程放在宝宝椅上,而后拉开了一旁的椅子,说:“诶啊,我弟这是又帅了,还染了个头发!”
      陈母一听,表情绽开笑容,赞不绝口地道:“那是我底子好,生出这么帅的小帅哥来!”又意识到什么异样,转过头,疑问道,“你染头发干吗?”
      距离染完头发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了,颜色都被洗淡了。再加上陈修竹挑选的发色是暗金色,颜色本来就深,只在灯光照耀下才能露出点点光灿,十分不明显。
      “......”陈修竹握着筷子的手颤了颤,眸色深沉起来,隔了一会儿,才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妈,我都29岁了,我都快有白头发了!呜呜呜——”

      陈父借着陈修竹和陈母打闹的功夫,抬眼问了杨乐歆:“你丈夫干国际救助这一栏的,平常春节休息不?”
      说着,杨乐歆摇摇头:“爸,不是跟您说了嘛,我老公他今年不回来了。”她微蹙起眉头,瞬间思绪万千,“而且他一年能休息一次就不错了。”

      新闻联播里拍摄到黎巴嫩转移难民的画面,那些人很多都饱经风霜,病弱消瘦。他们靠着两只脚,也许是从叙利亚、以色列又也许从巴勒斯坦甚至从黎巴嫩本身走来,他们朝着欧洲那条遥远的国境线走去。
      画面上正是深夜,难民举着火把,赤着脚,走在没有尽头的野路上。他们携家带口,提鞋戴履,拿着大包小包,为了躲避战火,穿过了那么多个国家,越过了八千里路,看遍多少人间残酷的现状。

      杨乐歆叹了口气,右手支着脑袋,眉头又再次皱起。
      只听,她轻声说:“他上个星期跟我说,今年春节在黎巴嫩过了。”

      “黎巴嫩?”陈修竹惊呼道。
      杨乐歆说:“我知道那里很危险,随时就可能死亡,更何况国际救助这份工作本身。它是无国界的,越是无国界的工作,便越是脆弱。”

      听到这里,整个餐厅的所有人都静默了,只留下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
      越是在这种时刻,陈修竹越容易思绪万千,更是联想到窃格瓦拉的《摩托车日记》。

      一八一一年,经过精密的筹划,南美洲玻利瓦尔促成当地议会发表《独/立宣言》,成立了委内瑞拉第一共/和/国,共/和体制的建立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可是一八一二年这个冉冉升起的共/和新生命就在西班牙/殖/民/者的铁骑下血流漂杵。当南美洲各国纷纷拉响了“自由”的号角,当南美洲各国早美国数十年超前地废除了“奴/隶/制”,在无数平凡的英雄们只身奔赴血山尸海中,用自己的生命挑战宿命宇宙的时候,就是南美洲各国纷纷独/立的一刻。
      然而这些,都是二个世纪前的事情。无论是有名的“乌拉圭战/争”还是惨烈的“巴拉圭战/争”,都使国家丢失了一半的领土,甚至连总/统都被战死。身为一个没有卷入一战和二战的洲国,其内部的战火却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大陆上整整熊熊燃烧了两个世纪之久。

      很多年前,陈修竹看到过一则上个世纪的故事。
      一个竖着辫子的短发女孩羞涩地拉住纪录片摄影师的衣角,递给那个人一幅画。画上是一片明媚蔚蓝的蓝天,在蓝天之上有一道巨大的彩虹,彩虹之下是一群群黑色的人物剪影,他们手拉着手。
      摄影师回国之后,接受采访,他说,在他的心灵之中,突然感到一些悲哀,这种悲哀一直蔓延到我回到国土,双脚踏上故土,还是没有消除,反倒更加无福消受了。
      他觉得他死在了南美洲。

      在印第安贫瘠的国界之中,下过许多场雨,但是干旱的时长总比下雨的时长要多得很多。近些年来,有关于“自由独立”的字眼席卷整个南美洲,闹得整个洲际沸沸扬扬——人民贫穷温饱的问题尚未解决,又发生了几场影响力较大的硝烟战火,甚至有些劣徒将枪口对准了这些纯洁年幼的孩子们的胸口,直到鲜血滚落在这暗黄色的龟裂土地上,才得以罢休。
      这些孩子眼中唯一的色彩和声音,便是焦黄的土地,苍白的天空,黑色的枪管和烟头,一声声左轮发出的枪响,红色的血液,残缺的脉搏。他们的瞳孔虽然是乌黑的,甚至还泛着点琉璃色泽,在他们的脑海中,在印第安这片土地中——有着漫长的旱季和短暂的雨季,彩虹已经一千年没有出现在这蔚蓝的天空中了。
      你一定要记住,人所谓的幸福是凌驾于不幸之人之上的,有时候产生爆破的悲哀和怜悯是常态,可当你真正踏上这片领土,那种爆破的悲哀和怜悯将会化作一股希望。一双双渺小的手掌握着一根根巨大的画笔,用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画上了一抹抹浓烈厚重的彩虹。

      无论是三个世纪前饱受“考/迪/罗/主/义”和“大棒政/策”侵/略的南美,还是上个世纪饱受殖/民/主/义风霜的亚非拉三大洲,又或是这个世纪的中东地带——当那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鲜艳的彩虹,人们就知道战火将要远去。
      在这些国度中,“彩虹”不是一道自然形成的风景,也不是对于“同/性/恋者”的代名词,而是充满光亮的形容词。真正的爱,不是悲哀和怜悯,而是希望和勇气。

      一个不成熟的理想主义者会为理想悲壮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理想主义者则愿意为理想苟且地活着。我相信,在理想主义普遍遭到嘲笑的时代,一个人仍然坚持做理想主义者,就必定不是因为幼稚,而是因为精神上的自信和自觉。

      在新闻联播播放的录像上,不知是哪的人,用一个炸弹炸毁了一幢楼房时,程程大叫了一声。
      杨乐歆连忙捂住程程的双眼。
      然而,陈修竹却揪住杨乐歆的衣袖,将她的手移开。
      “给程程看看吧。”陈修竹落下这么一句。

      再走进屋内时,他似乎对参赛作品有了初步构想——那个作品就叫作“拱廊”。“拱廊”是闽南语的方言,翻译过来就是“憨人”。
      有时候,常常在想,听完一个人的生平经历后,内心的最终感觉,而回馈主角的永远都是人生的沉重,不敢来振动。人啊人,一世人,究竟要过春夏秋冬呢?

      但人各有路,人各有梦。哪怕梦里的世界只是空中楼阁,哪怕只是虚幻浮华,那也是待人跋涉千里,行过流水白云,青山松月后的歇脚落处。
      心上一字敢,甘愿作憨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心上一字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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