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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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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雅兰所说的“站稳脚跟之后”最终是没了音讯。
她向来忘性大,不记得自己对湛宁的承诺也是情有可原。
湛宁翻着黄雅兰朋友圈更新的旅游照。
最近的一张是在巴黎海滩,黄雅兰穿着最时髦的泳装,搂着湛文阳的小儿子,笑容明媚灿烂,配图是“和儿子的快乐一天,老公拍照技术真不错”。
湛宁咬了咬唇,把黄雅兰屏蔽了。
湛宁一个人留在小镇上学,好在黄雅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他转生活费,日子中规中矩,不必太抠搜。
他偶尔和黄雅兰象征性地聊几句,然后在某个不知名的夜里梦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人都会幻想一夜暴富,跻身成为人上人,但往往没实现也没关系。
迎接考试,升学,打工赚钱,日子也许就这样平淡无波地过去。
黄雅兰在镇上的旧情人们一段时间没见她,纷纷到湛宁的出租屋门口堵人。
“我妈生病了,在市里的医院住着呢。”湛宁随口道。
于是男人把自己打牌赢的钱交给少年:“那你可得多买些水果去看她。”
“每周末我都去。”湛宁回答。
“谢谢李叔照顾。”
“谢谢王叔。”
“谢谢陈叔。”
“嗯嗯,您对我和我妈好,我心里都记着呢。”
湛宁记忆力不错,竟没把一人搞混过。
如此一来,就算黄雅兰偶尔忘了生活费的事,湛宁也不至于饿死,反而在这些人明里暗里的讨好下过得越发滋润。
后来男人们总算发现自己被这小兔崽子骗了,得知黄雅兰已另嫁作他人妇,却不好发作。一方面觉得丢人,另一方面,总还妄想着黄雅兰有朝一日能发现富豪家中不过如此,回到自己身边来。
街坊邻居都笑他们被狐狸精迷了眼,活该自讨苦吃。
变故发生在湛宁十四岁生日那天。
天气很好,好到湛宁看到来电显示“黄女士”三个字时竟有几分期待和欣喜。
指尖滑动,接通电话,听到的却是尖锐的哭声。
“你个死没良心的混账,骗得我好苦!”
“妈?”湛宁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黄雅兰吸了吸鼻子,似乎才注意到电话接通了,“阿宁,妈养你这么大,你得帮妈做主啊!”
黄雅兰没有留给湛宁任何反问的空隙,一股脑儿控诉着湛文阳对她的种种行迹:大抵是得到了又不珍惜,不如离了算了之类的话。
就这样,湛宁被迫坐上最近的一班车到了南城。
还是偌大的宅子,却比两年前两人婚礼时空了许多。
没有仆人了?还是少了装饰物?
湛宁转身看着男人满脸的褶子,有些疑惑。岁月是把杀猪刀,明显在湛文阳脸上留下刻痕。
“阿宁,你来啦?”湛文阳干笑着出门迎接,“你劝劝你妈,这是大事,可不能一时闹脾气就胡说啊…”
“湛……叔,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称呼,湛文阳先是一愣,接着似乎强忍着某种情绪回答道:“这次去巴黎,雅兰想要的包我没给她买。”
就这??
匪夷所思。
“巴黎?”湛宁没记错的话,此时距离黄雅兰去巴黎度假已经有大半年了。
湛文阳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湛宁很想说“那您直接给她买一个不就行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道:“这样啊,那我去劝劝她。”
毫不意外,黄雅兰尖叫着把湛宁赶了出来。
茶杯被扔在湛宁身上,陶瓷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火辣辣地疼。
“湛宁,你个小白眼狼!你妈我辛辛苦苦养你到这么大,可你倒好,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唯唯诺诺,屁股还朝着那些个没良心的拐!”
“妈,我……”湛宁的诧异和怀疑愈发剧烈,如果仅仅是一个包,黄雅兰似乎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叔叔,您也看到了,我没办法。”湛宁接过湛文阳递过来的毛巾。“我还要上课——只剩五点半的车票了。”
“可……阿宁啊,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湛文阳紧紧握住湛宁的手,一张脸上全是悲伤。“你长这么大,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好好照顾过你,是我的失职……你在这里多住段时间,也好……也好让我心安一点。”
湛宁险些笑出来。
原来这人也知道他自己失职,只不过只有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这个便宜儿子。
湛宁看出他对黄雅兰是有感情的,但对于黄雅兰的歇斯底里,一点办法也没有。
“阿宁,算是……算是爸求你了,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劝劝你妈……”湛文阳重复道。
“好吧。”在湛文阳的软磨硬泡之下,湛宁佯装动情,暂且同意他的请求。
事实上,他只是在见到湛文阳狼狈的模样之后有一丝异样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探索这豪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雅兰现在正在气头上,晚些……”
“晚点我再找她。”湛宁主动说。湛文阳点点头。
湛宁在心中暗笑:这位富豪先生,看来和镇上的男人们也没有太大区别,甚至让他帮忙,却连水果钱也吝啬。
湛宁被湛文阳带去客房,出行疲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他是被激烈的敲门声吵醒的。
湛宁揉了揉惺忪睡眼,开门,是个气势汹汹的胖青年。
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你就是湛宁?”
“嗯。”
“赶紧带着你那拜金又不要脸的妈滚出去!我见了恶心!”
说话吐词不清,唾沫横飞,如此明显的特点,湛宁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人正是湛文阳原配所生的小儿子,湛明轩。
“你告诉那个臭狐狸精,别想打湛家家产的注意!”湛明轩看湛宁低眉顺眼、白皙漂亮的模样,越看越气,一手捂着鼻子,蹙着眉喊道,“不愧是母子,这股骚味儿我大老远就问到了,啧啧啧,这副模样,该不会是都靠男人过活吧?”
湛宁看着湛明轩满怀恶意的一双眯缝眼,暗地摇头。
不应该啊,好歹也是豪门子弟,怎么话一出口就这么粗俗?
湛宁忽然庆幸之前没有人把他接到湛家来住,否则岂不天天被吵得头疼?
湛宁打了个呵欠,和善地笑着,慢悠悠地道:“首先,说别人图自己家家产,先得确认自己有家产;其次,你闻到的味道大概是自己的口臭。”
“你!”湛明轩斗嘴斗不过湛宁,怒不可遏,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把攥住湛宁的衣领口,连拖带拽把他拉到一旁。
“放开我!”湛宁挣扎不过,挨了结结实实一耳光。
火辣辣的疼,没过几秒又感觉右半张脸麻木了。
眼看距离楼梯越来越近,湛宁忽然明白了湛明轩的意图。
“刚刚的话,你有种再说一遍?!”
湛宁偏着头擦了擦嘴角,挑眉:“你真的有口臭。”
“艹!”湛明轩骂道,“恶心人的玩意儿!”
话音刚落,湛宁被推下楼梯。
墙上仅剩的两幅挂画在他眼前不断颠倒,湛宁本能地用手护住头,肩膀却撞在拐角的墙面上。
湛宁跌跌撞撞地站起,湛明轩猛扑过来,抬起拳头又要打,只听楼上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黄雅兰和湛文阳又吵起来了,而且这次,黄雅兰似乎戳到了湛文阳的痛处,男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湛明轩看向湛宁,洋洋得意地道:“听见没,你和你妈都得滚蛋!”
湛宁没有理他,弯下身从一旁绕过,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楼冲进黄雅兰的卧室。
女人满脸泪痕地坐在床边,脸上有着鲜红的巴掌印。湛文阳则反手撑着腰,时而扶额叹气,时而不甘地看女人一眼。
“湛叔叔。”
湛文阳朝湛宁摇了摇头。
“妈,我们走吧。”湛宁想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手刚伸过去,却被狠狠甩开,“妈,你还有我呢,我们不在这儿待了,去别的地方……咱们总有地方去的,租个房子,就咱们母子俩,像以前一样……”
“咱们俩?”黄雅兰忽然笑了,目光从蓬乱的头发后射出,阴恻恻的。
“……对,就咱们俩,走吧。”湛宁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慰她。
“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你!你现在好意思说咱们俩?!哈哈哈哈……”黄雅兰大笑。
湛宁对这种话再熟悉不过,黄雅兰在激动时常常说。一开始湛宁会内疚地自我反思,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实在无暇去想究竟是谁导致了目前的局面。
湛宁再一次上前拉起她的手,“走吧,是我的错。”
“滚!”黄雅兰疯一样站起来,在湛宁和湛文阳的注视下从衣柜里翻出她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裙和首饰,一股脑儿塞进行李箱。
“雅兰,对不起,你听我说……”
黄雅兰噔噔噔地跑下楼,湛宁和湛文阳也跟在她后面。
“你们这些骗子……呵,男人,嘴里没一句真话!”黄雅兰看向湛宁,脸上的表情由不舍到惋惜再到怨恨,“长了这么张脸,怎么就是个男孩呢!”
“妈,你要去哪儿?”湛宁问。
“……”黄雅兰没回答,湛文阳也没有追上前去。
湛宁这才感觉到膝盖传来刺痛,好像是刚才从楼梯上摔下时伤到的。
他一个趔趄,再抬起头望向湛文阳时,他知道一切都在此刻瓦解了。
“湛叔,湛氏……破产了?”湛宁终于想起来了。
他曾读到过相关的消息,乍一看是“资金链断裂”“税务问题”“面对上亿罚款”之类的词,只当是营销号博眼球写出的。
“是,雅兰要和我离婚,”湛文阳回答,“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雅兰……阿宁啊……”
湛宁很安静地看着这个悲痛欲绝的男人。
“阿宁,对不起,以后……你得靠你自己了……”
“好的。”湛宁回答,无喜无悲,冷静异常。
他只是在想,自己接下来要到哪里去弄生活费呢?
膝盖的伤应该没问题,歇两天就好了,脸颊也已经不痛了。
比起两年前黄雅兰和湛文阳婚礼那天,现在更感觉是梦。
多么短暂而戏剧性的婚姻。
黄雅兰对他时好时坏,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黄雅兰会就这样丢下他不管,消失在黑压压的云层下。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倾盆大雨哗啦啦地落。
“阿宁,雨下大了,休息一晚吧。”
“湛叔,我……”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我也是迫不得已……湛家虽积蓄多年,但在港城做的也只能算小本生意,一有个大风大浪,就……就难活下去。”
湛宁没有吭声。
小本生意?说出去狗都不信。
是因为真的小本生意稳定性差,还是媒体所说的管理不当、亦或是小道消息传的被举报违法违规付不起高额罚款,此时此刻深究也没有多大意义。
简而言之,湛氏辉煌多年的大楼塌了,昔日的亲朋好友避之不及。
黄雅兰在见证这废墟之后难以接受日渐缩水的零花钱,选择离开湛文阳。
湛宁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暂住的房间,迷迷糊糊之中,听见门外传来谈话声。
“那阿宁呢?”
“……”湛文阳的声音太低了,听不清楚。
“文阳,你可真是无情。”说话的男人带着让人发冷的笑意。
湛文阳似乎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又重复了一番和湛宁感叹时运不济的话。
“话虽如此,事业有损就抛弃妻儿,可不算好做派。”
“舟元,怎么连你也不理解我?”湛文阳的语气明显激烈了些。
“文阳兄,你不必给我扣帽子,究竟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
舟元。
纪舟元。
湛宁想起来了那个名字,眼前忽地又出现了蓝色正装包裹着的修长双腿。
他已经好久没有关注过纪舟元的动向了。
湛氏破产,纪舟元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正想着,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喂,你怎么还没滚!”
湛宁开门,有些不耐烦。
他不解地看向这位昔日小少爷,疑心这人的脑子哪根筋搭错了,还看不出此时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