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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杂毛肥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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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狗屁!狗屁!”老头一边大骂一边唾沫横飞,手上指指点点,像是下一秒就能站起干上去了。
沈令仪后仰着上半身,将自己的身躯努力地往戚尧那儿移了移,也不着急劝住老头,只在他情绪暂缓的瞬间插/入话语打断:“如今我们被官府通缉,发下的告示还贴在那儿……”
她眼珠灵动一转,脱口狡黠。
“老头……你在泾州这么多年,定然是无所不知,”她一息吐出,没有给老头时间,手臂一把搭上他的肩头,“那你同我们说说,你觉得,这次真正想要杀害钟三爷的是哪位?”
“事涉钟家,经历这一次,钟家必然会有所亏损,届时你的公道,也自然有人替你讨回来。”
老头在这泾州虽然混得不怎么样,但毕竟年纪一大把,瞧过的人也多了去了,此时他听见沈令仪的一番话,眼神透出几分警惕,微眯着望向了她背后的戚尧。老头嘴巴张张,想要询问什么,但肩头架着的手臂让他感觉颇有威胁的意味,最后在触及戚尧眼神时闭上了嘴,再没什么动作。
这两人的来头,绝对不止“行商”这么简单。
他轻轻一联想,就把他们同“上面的人”联系上了,顿时眼神又不一样了,缓慢开口。
“你们……想知道……什么?”
戚尧坐在沈令仪身后,座下垫着一些枯黄的稻草堆,手上的馒头被他掰成一小半,一点一点地送进嘴里。他眉眼低垂,看上去是想要去数地上被雨天驱逐而排成列进破庙的蚂蚁。
“十几年前醉春楼失火的内情,你知道的应该不止你先前告诉我们的那些吧。”沈令仪想着趁着这个机会,不如再把想问的都问了。
戚尧听着乞丐老头将信将疑道来的话,有些百无聊赖,另一只藏在沈令仪背后的手偷偷地捻起地上分散的草堆,一个劲地往她哪儿拨,拨得她坐下的背后一圈都垫着草。
“其实那天我恰好经过了那儿……我隐隐约约见到了烧醉春楼的人……”老头咽了口口水,似乎还有一点忌惮,眼前画面回马灯般闪现,“是一只鬼!我看到的只有鬼影!一直在飘忽,动作特别快!身形也特别瘦特别长!他从很远的地方射了一只箭,点燃了醉春楼!”
戚尧听见“箭”字抬眼,视线转向沈令仪,淡淡瞥了眼她刚咬了一口努力想要抻下去这口馒头的艰难表情,刚压下去的眉眼又上扬几分。
从极远处射箭头沾了燃油的重箭,握弓之人必然箭术出众。
沈令仪的神情凝滞了半分,不过也没有多作停留。
“那那个射箭烧楼的鬼是只女鬼还是男鬼?”她余光见戚尧吃得如此文雅,瞥了瞥嘴,也不再折磨自己的喉咙,掰了一小点送进嘴里,问老头的声音里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我……我不知道……”老头说,“其实当年这事一出,第二天周家庄就烧起来了,有传闻说是因为这个醉春楼的老板做了什么亏心事。”
“亏心事?”
“对,亏心事,他妻子双全,却非要干这买卖女人的行当,也有说是其他的亏心事,但我也记不太清了。”
“钟三爷这些年来有没有得罪过人?我可是听闻他名声好得很,丧宴之上,竟也有人想要当着众人的面生生夺他的性命?”戚尧歪头,探出沈令仪右侧。
老头皱起眉头,仔细思索,头微摇:“钟三爷得罪的人确实是不多,但他那个过继的儿子干出的恶事却不少!”
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对了!我记起了钟三爷在十几年前的一件事!”
*
钟家后院。
钟三爷行色匆匆,脸上努力抑着着急忙慌,眉头紧皱。
穿过树林草丛,亭台楼阁,他毫不犹豫,对着前面的房间推门而入。
“哐!”
房间内萦绕着一股因为各种花草脂粉熏出来的香味,他有些厌恶。房里的女人被声音惊得抬起头。鹅蛋脸,柳叶眉,双眼狭长,显得有些精明。她手上拿着一方绣花的手帕,哭得惊天动地被戛然打断,眼眶发红,不停地抹着眼角的泪珠。
“老爷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得这么大气?”她虽刚丧子,神情还没恢复过来,但这会儿见了自己丈夫说话也不免放轻放柔了些,倒少了些在祠堂怒骂的跋扈。她踱步至房门,左右顾视一番确认周遭无人才放下心来,吐出一口气,两手一搭合上了房门。
蒋书文背身于墙,再也听不见房中传来的声音,慢慢有了动作。
池鱼这个小兔崽子到底去哪儿了!说了让他不要来海东,他却偏要来,来的还正好是泾州!
不消片刻,房内传来大吼。
“贱人!”
门被钟三爷打开,随即又被重重关上。好在院中下人都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倒也没人关注。
“贵客在县衙怎么样了?”穿过后院,钟三爷整理好了情绪和上下衣衫,对着一旁的管家说,“微生雀……”
他语气有些玩味,鼻哼冷笑。
不过一介商人,走南闯北得再远再广,赚的钱再多,再厉害也比不上他们这些祖荫世家。
他是个什么人,别以为他好声好气地称呼他声“微生老板”就可以这样蹬鼻子上脸了。
那两个来杀他的人和微生雀有没有关系还不好说呢。
钟三爷收拾一番,就也出门而去。
蒋书文蹲伏屋檐上,居高临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猜测钟三爷大抵是要去县衙看微生雀的问审的……微生雀……!
对了,池鱼现在最有可能的,应该是跟着他。
蒋书文这才意识过来,就要飞身速至县衙,可脚下突然一趔趄,瓦片碰撞,发出了一点声响。
他所处的是方才那位夫人不远处的房檐之上,应该是钟二的夫人梁滢的房间,蒋书文无意做采花行径,不过……刚刚钟三爷进去的那声大骂实在是太令人生疑了,他追着他的背影,换了个视角,想要更好看清对面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市井传闻中这位钟三爷与他夫人虽然算不上有多恩爱,但也是相敬如宾,他的这位夫人是娇纵了些,但也不至于关系差到这个地步。怎么今天一见,却与他先前想的全然不同了呢。
这个想法一出,故而牵着他再在这儿多停留了会儿。但没想到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蒋书文一直蹲伏在梁滢的房上,看着对面的情形伺机而动,却没料到在潜伏探听这一事上也能马失前蹄。
“谁?!”
女子的声音明朗,语气高扬,隐隐含着愤怒犹疑。
蒋书文这下却是不敢动了,蹲伏在屋顶不敢出声。倘若有会轻功的人一上来,他的行踪便要暴露无遗。
这时一只肥鸟停在了屋顶瓦片上,它上下跳了跳,发出了几声吵闹的啾鸣。
“原来是你这只肥鸟!”林寄月抬头,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就要往那只发疯的肥鸟砸,可惜没砸中,她也作罢,只能在口中低低暗骂了一声,瞧了瞧眼前的房门,“夫人,休息的可好,我带来了新煎好的药,给您送进去。”
蒋书文眼睛瞥向了那只杂毛肥鸟,表情古怪,又听着檐下的动静,表情越发古怪。
这丫鬟,他记得刚刚见过,她貌似是钟三的夫人身边的丫鬟,怎么现在反倒端来煎好的药端进钟二的夫人梁滢的房中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蒋书文坚信。
他趴下身去探听屋内的声音,转过的半脸视线里,屋檐上方才的那只肥鸟越蹦跶越近。这只杂毛丑肥鸟怎么这么不怕人?
蒋书文挥了挥手,想要招开蠢肥鸟,却没想到它的鸟爪“啪”地一下就踩上了他一半的脸颊。
“夫人,这是今日煎好的药,”屋内林寄月恭敬低头,二人视线只有几瞬相接,“要开始煎的时候发现少了几味药材,估计是从药铺买回来的时候掉出来了,奴后面又回去了一趟,把药材凑齐了。”
梁滢接过盛满汤药的烫碗,朝她点头示意,言语感谢:“废了些力,你有心了。”
“废不了什么力,只希望夫人您保重身体,这才有精力做其他事。”
一切正常,但又不正常,因为太正常了。
钟三差点被毒杀,不过片刻,这二人还能在这里主仆有序,恭恭敬敬,表情丝毫没有被先前的谋杀案影响到。
他缓慢起身,尽量放低声音,那只肥鸟却一下子跳进了他胸口的口袋里,浑身毛茸茸地,倒不算太难受,它又用嘴啄了啄他的胸膛。
“啾啾——”蒋书文觉得自己耳朵要长茧子了,但也拿这只肥鸟没办法,只好飞身启程,消失在了钟府。
初夏的雨还在下,路都被雨击打,泥泞积水,一个个脚印携着泥水踏进了县衙的地上。
李县尉盯着地上一个接一个留下的鬼画符般的脚印,直难受得牙痒痒。
他最讨厌这样的天气,既不适合外出勘查案情,又不适合坐在湿热的屋子里审问案件有关人员。
说白了,今天就是不适合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