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烛引梦》杠杠有花

45、今天，雪

　　黑雾散尽，赵七月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看到时起的身影摇摇欲坠，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手中那柄曾经光芒四射的长剑，此刻也黯淡无光，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赵七月飞快地奔到时起身边，伸手扶住他摇晃的身体：“时起！你怎么样？”
　　时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灵力耗尽而已。”时起强撑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赵七月受伤的手臂上，“共工这次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赵七月“嗯”了一声。
　　这时，周海浪拖着受伤的身体走了过来。他浑身是血，衣服也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活像一个刚从乞丐窝里爬出来的流浪汉。看到时起和赵七月平安无事，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抱怨：“我去！累死我了，这仗打得也太辛苦了。我这老腰啊，估计都快要断了。”
　　他说着，随手扶住身旁的昆仑柱，想要倚着昆仑柱休息一下。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昆仑柱的瞬间，一阵令人牙酸的“咔擦”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海浪顿时愣住，赵七月也愣在原地。两人同时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昆仑柱。
　　只见原本光滑的柱体表面，此刻竟然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裂缝，和刚刚那面碎裂的冰墙如出一辙。
　　“这……”周海浪瞪大了眼睛，慌里慌张的站了起来，指着那道裂缝，又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不，不是，我的手……我刚才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啊！我发誓，绝对不是我故意要弄坏它的！”
　　时起的目光落在昆仑柱那道裂缝上，眼神复杂难辨，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这裂缝……其实一直都在。”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昆仑柱上那道细长的裂缝，像是要抚平什么疤痕。裂缝却毫无反应，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自嘲：“果然还是不行。”
　　时起的话让赵七月和周海浪都陷入了沉默。昆仑柱的裂缝并非周海浪造成，而是原本就存在的，而这裂缝，竟然一直都是靠时起的灵力在默默维持。这个事实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两人的心头。
　　“我本想利用共工手中的另一块七色石来修复昆仑柱，”时起声音低沉，“没想到……他竟然毁了那块七色石。”
　　周海浪一听，顿时有些着急，他看看脸色苍白的时起，又看看一脸凝重的赵七月，哭丧着脸问：“两位大人，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啊？这要是昆仑柱崩塌了，别说地府，整个世间都得完蛋啊！”
　　赵七月拍了拍周海浪的肩膀，试图安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将手中的炼妖壶扔给周海浪：“你先回地府，把这个交给阎王。”
　　周海浪接过炼妖壶，却依然一脸犹豫：“这……昆仑柱裂了是件大事啊，说不定会吸引来其他别的东西，我留下来帮忙吧！”
　　赵七月没有说话，猛地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瞬间涌出，缠绕在昆仑柱上，像是给它输送生命力一般。鲜红的血液与冷白的柱身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刺眼：“我的血至少能抵挡住一些邪物。”
　　时起看着从赵七月手掌飞出的鲜血，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一把拉过赵七月的手，动作有些粗鲁，却又透着难以掩饰的关心。他扯下一块衣服，迅速地缠绕在赵七月受伤的手掌上，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不需要那么多！”
　　赵七月跟个没事人似的，嘻嘻一笑：“没事儿，回去吃点大枣就行。”
　　时起缠着布的手顿了一下，仿佛被点了穴一般。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狠狠地瞪了赵七月一眼。
　　赵七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瞪吓了一跳，眼神闪躲的四处乱瞟。一会儿看看洞顶的冰柱，一会儿又研究起地上的花纹，心里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反驳回去，最终还是怂了，乖乖地闭上了原本微张的嘴巴。
　　周海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像个碍事的电灯泡。他挠了挠头，干咳一声：“那……我就先将炼妖壶送回地府了。两位大人，你们多保重！”
　　周海浪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冰洞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时起和赵七月两人。
　　赵七月正对着缠满绷带的手出神，那眼神空洞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像一潭死水般寂静无声。
　　时起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赵七月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时起，眼神中没有了先前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仿佛要将时起的心底看穿：“我在想，你是不是在怨我？”
　　时起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目光移开。
　　赵七月冷笑一声：“你就是在怨我吧。”她语气笃定，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所以你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是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然后愧疚一辈子？”
　　时起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沙哑：“是，我怨你。”他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怨你独留我一人，怨你让我一人守着九幽千年，怨你如此决绝……”说到最后，一颗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我以为……你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时起哽咽着，“那就只记得我们之间美好的回忆，不是更好吗？”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想让你愧疚，让你明白……”
　　赵七月伸出手，轻轻地擦拭掉时起脸上的泪痕，语气平静得有些可怕：“你又在骗我。”
　　时起微微一愣，看着赵七月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你将我放进棺材中，是为了兑现当初我说的，想成为一个普通人的愿望。”赵七月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知晓的事实，“但一个‘真’普通人，又怎么会不被我这个‘假’普通人吓到？所以你安排了一个人去挖我的墓，那个人，就是杨长泉。”
　　时起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没想到赵七月竟然什么都知道。
　　赵七月继续说道：“后来，因为我暴露了原身，你不得不将自己也送入这场戏中。”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时起的心上，“所以你故意将打开天门的钥匙，也就是地府的法器，弄丢了。”
　　时起沉默不语，默认了赵七月的猜测。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冰洞里寂静无声，只有洞外风刮过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两人的心房。
　　许久，时起才缓缓开口：“我将你送到神农那儿不久，地府就被人破了。一片大乱……”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等我赶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天门蜡烛……已经熄灭了。正巧，一目族盗走了法器……”他苦笑一声，“所以，我将计就计……”
　　“倒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赵七月突然笑了，笑容里却不见半分暖意，反而带着一丝苦涩，“只不过，我自己居然是其中一只鸟。”
　　时起看着赵七月，眼神复杂，有愧疚，有痛苦，还有深深的无奈：“七月，我……”
　　冰洞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起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赵七月，大脑一片空白。柔软的触感，淡淡的香气，这一切都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就在他快要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中时，赵七月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怎么？傻了？”赵七月撤回身子，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是不是以为我会怪你？”
　　时起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残留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赵七月，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七月见状，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唉，是挺怪你的。瞒着我搞这么一出，你可真行啊。”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过，那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
　　时起的心脏猛地一颤，仿佛有一只小鸟在胸腔里振翅欲飞。一股暖流，如同冬日里融化的雪水，涓涓流淌，渗透到四肢百骸。他凝视着赵七月，目光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眼中盛满了无限的柔情蜜意。
　　时起伸出手，渴望将眼前的这个人儿拥入怀中，感受她真实的温度。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衫的瞬间，却猛地停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缠绕在他心头，让他不敢再进一步。他害怕，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美梦，害怕伸出手后触碰到的只是一片冰冷的空气。他害怕，害怕赵七月又会定住他，然后下一秒就会像泡沫一样幻灭，消失不见，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在空旷的世界里彷徨。他害怕，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害怕再次坠入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