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太阳》过白水

15、第十五颗人造太阳

　　在母亲去世的半年内，周廷都待在家里，谁也不愿见。
　　舅舅强行将周延带去英国待了几个月。回来后对周正说，周延得去上学，他得需要与人交际。
　　人际疗法往往是治疗抑郁的疗法之一。
　　就这样周延被强行塞回了学校。
　　的确，这方法很有用，周延不敢随便在学校自杀了，表面上看上去比正常人还正常。但周延依旧没有生之渴望，他向往地狱，直到他遇到了许音生。在体艺节之前，周延一直认为她是颗太阳，温暖，耀眼，令人心向往之，但她实际上是颗人造太阳，内核是冷的，像是早先死亡数年。
　　周延害怕悲剧再次上演，并且她真得太像母亲了。
　　周延开始对她格外关注。终于在他们第一次搭上话后，周延自认为他与许音生的距离近了很多。
　　但关系近了，少不了好事者传谣言，其实那根本不是谣言，周延的确有点喜欢她，毕竟她真的太耀眼了，即使知道是假的，也忍不住沉浸在她的温暖中，不可自拔。
　　但许音生似乎怕麻烦得很，开玩笑说，他俩是表姐弟，谁知真有人信了，跑到他跟前来问，他俩是不是真的是表姐弟。周廷顺着许音生的意思往下说：“假的！我记得我明明是表哥来着！"久而久久，周围的人便真的把他俩当成姐弟。
　　高中毕业后毫无疑问，许音生去了北京，周延留在了本地。
　　在这十年里，周延的病情加重了，他将许音生当作解药，曾不止一次飞到北京去看她，来往的机票被周延烧成了灰烬，堆在花盆里，已经有好几厘米厚。当看到她的微博说，见家长了。周延的手忍不住颠抖，他担心许音生会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坟墓，在他看来，婚姻对女性的残害不亚于致死的毒药，像母亲一样，最终长眠于世。他的心仿佛从崖壁上、裂隙中、 生长的歪树上跌落，直至谷底。
　　周延控制不住自己，当即给Max打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Max的声音，隔着屏幕周致也能看见他身后的那团火，“喂！”声音极其不耐烦。
　　“是我，周延。” 周延没想到自己的声音能平静到这个地步。
　　"周延？你神经啊！你不看看现在几点！ 凌晨两点啊，大哥！我他M刚睡着！ 中国人不害中国人，你让让我吧，让我睡觉吧！ ”
　　周延问："Max你还记得你是我们高中班长，对吧？“
　　Max不耐烦地说：“对、对、对！”
　　“那明天跟你当面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骂了句 “神经”就挂了。
　　聚会过后，周延的病情更重了。
　　看来她是真的要结婚了。周延想，要不，他就这么死了算了。
　　走到楼顶，看向楼下的芸芸众生，周延又想，这样死一定很丑吧？她喜欢长得好看的。想到这，周延突然迫不及待地想照镜子。
　　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瘦了，周延对自己说，她喜欢白净的，但……太瘦了，反而没以前好看了。要把自己养胖点才行，得多吃饭。
　　对！
　　吃饭！
　　吃饭！
　　要多吃饭！
　　周延走到餐桌前，看到周正为他留下的午餐，忍不住犯恶心。但他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恶心，使出全力去拿筷子，吃了他这三个星期来最多的饭，但还没多吃几口，他就实在受不了了，呕一声，把才吃得那些都给吐了出来，就连胆汁也被吐出几滴。周延瘫在地上费尽全力想站起来，用手撑地但很快又倒下，来来回回几次，终究是徒劳。他躺在那堆呕吐物旁边，酸臭味将他笼罩，又忍不住干呕几声。
　　他不再尝试，躺在地上，想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活着是为了什么？钱吗？可他不缺。梦想吗？他……好像也没有。那生命对于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人生短短数十载，于天地不过白驹过隙 十八岁和八十岁又有什么区别呢？即然如此，那为何不去死呢？为何不结束自己这可笑的一生呢？
　　死……
　　结束生命……
　　死……
　　死……
　　对！死！那就去死吧！想到这周延又努力站起，却重重摔倒在地，晕了过去。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门开的声音，接着如同木偶一般被人带去洗澡、换衣，最后被轻放在床上。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周正不在家，他实在抽不出时间，他要去粤北的山区实地考察，从而制定最适合山区孩子成长的政策，这是他毕生的理想，将一切献给人民。
　　周延瞥了一眼周正留下的纸条，便径直走向浴室。嘀嗒、嘀嗒、嘀嗒、这声音如同体育中考时的哨声一般刺激着他，同延望着这血水，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
　　周正连夜从粤北赶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他叫了声周延的名字，往常周延都是睡不着的，但今日却无人应答。他狐疑地走向房间，没有人，突然他奔向浴室，只允周延面露微笑地靠在浴缸旁。
　　周廷睁开眼便看到守在病床旁办公的周正，他看上去已经几天没休息了，满眼都是红血丝。
　　在接受抑郁治疗时，医生建议周延住院。周正拒绝了，在医院的这几天，周正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混乱不堪，人文情怀缺乏，他们会将有自杀倾向的病人绑在床上，或关在房间里，那个房间除了他，什么也没有，只能终日望着那不知给予人多少关怀的白壁。
　　人们似乎只关心身体上的疾病，往往忽视了心理上的疾病，可只有生之渴望，才能生之精彩。
　　周正坐在诊室外，整理呼吁人们关注心理疾病的文件。
　　诊室内，医生在与周延谈话，似乎想让周延想更多美好的事。周延说："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 ”医生面带微笑，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但她要结婚了。 ”医生的笑容消失了，希望将这个话题岔开，但周延却没有停下来。“可是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她，我真的好怕她会像母亲那样。医生，你说为什么人们总是对女性的恶意那么大，升职，睡出来的，怀孕，就该回家，最好别回来。有些人他们从来没想过女性应该和他们一样，都是公民，都应拥有一样的权利，平等的社会地位。医生，你是北大毕业的吧？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今天就到这里吧，记得回去要按时吃药。”周延看见她说完露出一个苦笑。
　　接下来的时间里，周延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爸，我要去宝庆了。明天就走。”
　　周正敲键盘的手一顿，看了眼周延，又继续工作，“是高中时那个女孩？追女孩大方点，钱不够找爸要。再不济，你妈也给你留下了不少钱。”
　　“爸，我都上班好几年了，那点钱我还是有的。”
　　因为周延准备这个已经好几年了，所以笔试和面试都算顺利，成功考进许音生所在的单位。
　　相隔半年，周延再次见到了她。那段时间，周延的病情非常稳定，直到大概一年后，周延的抑郁症再次复发了。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不愿动。许音生专门请假，靠着墙壁，半躺在床上，将他搂在怀里。
　　“你怎么没去上班呢？”周延问。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去上班？”周延不说话。许音生又说：“周延，我不是早和你说过要吃药吗？”周延的脑子一片混乱，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任由她给自己喂药。“你怎么知道的？”许音生亲吻他的额头，戳他的脸，说： “而且上次咱们互相坦白时，你几乎都在讲你妈的事，尝试蒙混过关，偷换概念这招我早就用烂了，对我没用，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出来了。”
　　是啊，她真的看出来了早在高中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高中的时候，许音生能用手机的时间不多，但只要有手机每次都会与他说“日安”，还让他不管是放假，还是请假，只要有手机都要和她道安。自己在家里想自杀时，总会想，倘若我死了，那明天怎么和她道安呢？在学校每当察觉他心情不对，许音生总是会给他糖。甜，太甜了。但生活本身是苦的，这点甜又算什么呢？
　　三十三岁那年，许音生突然对他说： “我想要个孩子。”
　　周廷眉心一动，看向许音生，声音颤呼： “你该不会又想分手吧？你又不是不记得第一次之后我就结扎了！ ”
　　许音生笑着说：“我的意思是，我们结婚吧。”周延不说话了，他之前跟许音生提过一次，但后者反应很大。他原本也是不想结婚的，但他实在是太想和许音生一直生活在一起了，又加上有一位女性朋友时常和他炫耀她的配偶，导致了周延也想成为像她配偶那样的人，让婚姻成为幸福的另一个起点，而不是爱的坟墓。
　　周延和许音生领养了一对兄妹。
　　随着时间的流逝，孩子也长大了。
　　四十一岁这年，小女儿许愿已经十一岁。
　　小女儿有些抱怨，语气中又带点孩童的天真，问：“妈妈，为什么同学他们都有自己的房子，只有我们家还在租房啊？”许音生给许愿绑头发的手一顿，接着快速收尾，望向周延。周延立刻退出游戏，他身旁的许望看了一眼他，没作声，继续打游戏。
　　周延走到小女儿跟前，轻声细语地问： "那小许愿想要属于自己的房子吗？”
　　许愿眼睛亮了，“想。 ”
　　周延又叹一口气，说：“可是我们没钱啊！”
　　许愿皱着眉头，问：“那我们的钱去哪了？”
　　“明天请假，爸爸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知道了。”说完，又问许望。"你要不要明天请假，和我们一起去？”
　　许望本想拒绝，又听允他说 "明天你们有小测。 ”听到这，立刻答应下来，哪个初中生会喜欢考试呢？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便开车出发。出了县城，大约又开了半小时左右，驶进一条乡间小道，仅供一车通行，小路两旁是广阔的农田，错落的村户，数不尽的青山，鸟儿在蓝天下放声歌唱，诉不尽的苍凉。继续往里驰行，已然不是水泥路，大块的青石混杂着砂砾、泥沙平铺在裸露的土地上，映入眼底的只有野草、杂草。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所乡间小学.
　　周延进行慈善活动已经很多年了,他将母亲留给他的钱都捐给了山里的孩子。
　　领养孩子以后开销大了很多，周延起初担心许音生知道后会反对，“只扫自家门前雪，莫扫他人瓦上霜“似乎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但他错了,甚至许音生参与公益的时间比他还长。
　　许音生认为孩子是国家的未来，而教育能为孩子注魂，倘若没有好的教育、正确的教育,便会出现十几年前的那一幕。
　　你认为对那位高种姓医生被奸杀的评价是什么?
　　面对记者的采访，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说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老师说，是她的问题。
　　“她什么晚上会一个人在外面呢?”
　　“老师说，一定是她穿的少，才会引起男人的欲望。”
　　教育的意义是为了不让悲惨的历史重演回家的路上两个孩子都很沉默,直到睡前,许愿才拉着许音生问:"妈妈,今天那些书是哪来的?
　　”许音生笑着解释,"那些都是社会上的一些哥哥姐姐捐赠的。
　　“那妈妈,我把我的那些书也欠赠了,好不好?”
　　“好。我们家许愿是个善良的小女孩。”
　　许望睡前偷偷地将周延拉到他的房间，然后拿出一沓钱，塞给周延，说： “爸，我把这些钱都捐给那些弟弟妹妹。 ”周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只手作拳轻轻捶他的胸口，说：“好小子！”晚上，周延将他的头埋在许音生的肩上，对她说：“许女侠，我感觉我的人生可以画上句号了。”“净说瞎话！不许诅咒自己！”
　　周延认为能够拥有许音生，自己深爱的人，那个从高中开始就察觉自己的不对劲，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人，和一对可爱的儿女，以及看到了社会的未来，光芒万丈。
　　周延认为他的一生相当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