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松与花

35、除夕的告别

　　黄舸坐在竹椅上，她看着旁边做团糕的老太太。阿奶的面容和现实生活中那位一模一样，只不过，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即便如此，黄舸心里还是会有不舍。
　　她又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宅院，在这里，她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而这个地方也满足了她曾经对人间烟火的所有幻想。
　　所幸，她确实也切身体验过了。
　　黄舸拿起身侧的食盒站起身来，她对阿奶说道：“阿奶，那我先去给朋友们送团糕啦。”
　　阿奶点了点头：“嗯，我记得有一个叫作梁生的孩子，我觉得那少年蛮不错的。”
　　“阿奶！”
　　“哈哈，阿奶不打趣你了，早些送完，记得天黑前得赶回家吃年夜饭。”
　　“嗯。”
　　她先走到阿奶身边，从后方抱住了老太太：“阿奶，新年快乐。”
　　“舟舟，新年快乐。”
　　“那我走啦。”
　　“好。”
　　黄舸向外走着，夜风看见她出门的身影，立马从地上爬起，尾随着她走到了门口并发出“嘤嘤”的哼唧声。
　　黄舸停下了脚步，然后在门口蹲下，她抚摸着夜风的脑袋：“煤球，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夜风前脚搭在了黄舸的膝盖上，然后后脚一蹬顺势跳进了她的怀里。它舔了舔黄舸的下颚，抬头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黄舸抱着它的手环得更紧了些：“煤球，倘若灵魂终会在另一个世界相聚，记得到时候一定要来接我。而在此之前，我会一直想你。”
　　黄老提着一条鱼从门口跨了进来，他看到黄舸蹲在门边抱着狗，皱了皱眉：“你要是觉得冷就进屋取个汤婆子，狗都快被你勒窒息了。”
　　黄舸闷声一笑，然后抬头看向他：“我正准备去给朋友们送些糕点，出门前顺便找夜风捂捂手。”
　　黄舸说完，起身利落地跨出了门槛。
　　“朋友？哼，真是女大不中留。”
　　黄老低估了一句，他看着门口哼哼唧唧的夜风，忽然转头对门外喊道：“舟舟！”
　　“嗯？”黄舸回头。
　　黄老顿了顿，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小竹筒递给了她：“我为你占过一卦，按照传统，年末的最后一天，被卜之人需要随身携带卦辞迎接新年，如此便可趋吉避凶。”
　　黄舸接过竹筒，放入自己的怀里：“明白了，阿爷，新年快乐。”
　　“舟舟，新年快乐。”
　　黄舸向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
　　黄老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他原本打算守岁的时候再把竹筒给黄舸，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拿了出来。
　　街道的两侧挂满了红色的灯笼，耳畔时不时传来鞭炮的声响。黄舸用衣袖擦拭着眼角，快步走在这喜庆洋洋的氛围里，不敢多停留片刻。
　　她不断地告诫自己，她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能有这样的机会与故人再次团聚。所以，现在是时候要往前走了，就让这里的时光变成上辈子的事情吧。
　　黄舸分别前往了伙伴家，赠予了他们团糕，并相互恭贺了新年。最后，她提着食盒走到梁家门口，梁生正坐在台阶上等她。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黄舸笑道。
　　梁生抬眼发现了对方未拭干净的泪痕，便起身走下台阶抬手擦了擦她的脸：“阿舸，以后要开开心心，要少流泪。”
　　黄舸愣住：“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什么都知道的。”梁生温柔地说道。
　　“你不知道的。”黄舸苦笑着。
　　梁生看着她：“我知道的。”
　　黄舸放下了手中的食盒，探身躲到了梁生的怀里：“梁生，对不起。”
　　梁生没有回应，只是揽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片刻后，梁生开口问道：“阿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黄舸身体一僵，她沉默了一阵，说道：“确实有一件事，但等过完年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好。”
　　黄舸松开了手，然后对上了他的眼睛：“梁生，我很高兴能在今年遇见你，新年快乐。”
　　“我也是，新年快乐。”
　　黄舸抬手顺了顺对方的衣襟，告别道：“好啦，我得赶回家吃年夜饭了，走啦，再见。”
　　“好。”梁生轻声回答。
　　黄舸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用力向他挥了挥手，便往日月桥另一边而去。
　　梁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家门，若有所思。
　　太阳渐渐西下，城郊外的镜花湖边已没有人影。在夕阳的光晖中，龙树高高地屹立在岛屿中心，充满着神性。
　　黄舸解开了岸边的绳索，将扁舟慢慢推入水里，然后乘上船划向岛屿。
　　天空是绚烂的血色，她不禁想到了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舸站在岛屿上，她最后望了一眼日月城的方向，然后解开斗篷向湖中纵身跃下。水里是刺骨的寒意，黄舸蜷缩着缓了一阵，然后咬牙潜入水中四处探寻。
　　龙树的根脉已突破土壤伸在水里，黄舸巡视了一圈，并未看到与出口相关的东西。她浮到水面上换了口气，此时的手脚也已经冻得麻木。黄舸担心自己会坚持不住，只好赶忙又深吸一口气进入水中搜寻。
　　难道出口与图腾无关吗？
　　迷茫中，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黄舸心里一慌，挣扎了起来。那人紧紧按住了她的肩膀，黄舸抬眼一看，竟是梁生。
　　梁生见她看到了自己，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拉着黄舸往龙树树根深处游去。
　　树根突破岛屿的土壤，在深处盘根接错形成一个拱形的洞穴。当黄舸与梁生靠近时，洞穴内发出隐隐的黄光。两人寻着光游了进去，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二人瞬间吸入。
　　一阵天旋地转后，黄舸感觉自己被砸在了地面上。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揉了揉发痛的腰背，然后坐起身来。
　　周身是漫无边际的水面，而她正跪坐在水面之上。黄舸与水面之间似有一层玻璃相隔，她身上的水迹已经全部干透，低头往水中看去，里面的场景是山顶的水月台。
　　镜花……水月吗？
　　黄舸扶起身侧的梁生，他穿着那身初见时的蓝衫，只是将银色的腰链换成了绣带。绣带上彩线所编制的图案黄舸曾见过的，在藤阿婆的寿衣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纹饰，那是灵魂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图腾。
　　黄舸鼻尖发酸：“你……”
　　“舟舟。”
　　梁生唤了她一声，伸手将她眼前的碎发捋倒了耳后：“对不住，我看过那封信了。”
　　那日，他透过浸湿的纸面看见了含有自己名字的那句话。虽心中生疑，但出于礼貌，梁生并不打算偷看，可无意间又瞥见末尾那句：“你必须得醒来，否则你会死去。”
　　他终究没忍住好奇，摊开来看完了全部。
　　“梁生，我不是有意隐瞒你。”
　　黄舸垂下了头，随后她想起了那片冬樱花：“所以，那幅冬樱图……”
　　“舟舟，抱歉，我确实藏有私心，我想若我真的是那魄，这个梦境意味着是我与你共同所造。既然如此，只要同心同愿，场景就会复现。”
　　梁生起初不太相信信中的内容，但他观察着黄舸的行为举止，似乎确有其事。他先告假回家冷静了两日，又去书楼内寻找信息。最后，他在冬至那日证实了它。
　　“可藤阿婆……”
　　梁生摇了摇头：“我也为她祈祷过，但似乎即便是在虚幻里，生死亦不可逆。”
　　“梁生，对不起。”
　　黄舸再次道歉。
　　梁生拍了拍着她的后颈：“舟舟，这件事不怨你，若换作是我，也很难将它说出口，更何况有些事我也瞒着你，我们算是扯平了。”
　　黄舸红着眼眶看他：“我原本想让你停留在团圆夜，可现在……”
　　梁生打断了她：“舟舟，说到底，你是因我入的梦，所以这不仅是你要面对的真相，也是我需要去面对的真相。”
　　倘若过往都是不好的回忆，能忘记过去自然是不错的。可是人一旦知晓自己有忘了的过去，就又会想法设法的去找回。像那些着迷于了解前世的世人一样，仿佛知道了因，才能释然如今的果。
　　梁生也想要亲自看看他真正的一生，而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就活过去。
　　他向黄舸伸出了手：“舟舟，我已经准备好了，让我和你一起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好。”
　　黄舸抬手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