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松与花

37、最后的告别

　　黄舟舟身体好转后，医生便把她转入到普通病房，身边也不再需要人夜间陪护。
　　今日是住院的最后一天，天还未亮时，黄舟舟就醒了。她盯着天花板回忆起前几日的梦境，梦里的许多细节至今依旧十分清晰，让人难以相信这只是幻象一场。
　　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声音逐渐靠近，然后停留在了病房门口。
　　“咚咚、咚、咚咚咚、咚。”
　　黄舟舟内心一颤，这个叩门的节奏和梦境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
　　黄舟舟在心里否定着，但她依旧坐起身来，然后看向房门上的观察窗，一位带着口罩的男子站在门外。
　　男子会上了她的目光，朝着她点了下头，然后向另一侧方向走去。
　　黄舟舟穿起外套，轻轻地打开病房门，她探出头去见男子正往楼梯间走去。
　　护士站现下没有人，她就这样默默地跟在男子身后一同下了楼走到了医院中庭。
　　男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坐下，黄舟舟走到他的面前，见他穿着一身白大褂疑惑道：“你?”
　　“舟舟，好久不见。”男子晃了晃手。
　　沧海?
　　黄舟舟从声音认出了眼前之人，身体下意识地向他一揖：“阁主，没想到还能再次见面。”
　　沧海看着她的动作笑出了声，他脱下了口罩，连忙摆手：“现在的我可受不起你这大礼。”
　　黄舟舟抬头看向他，眼神落在了沧海的脸上，她心想梁生若能正常长大，中年时期的他应该也是这副模样吧?
　　沧海看着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便摸了摸下巴，露出八卦的表情：“黄舟舟，你确实是喜欢过他的吧？”
　　“明知故问。”
　　黄舟舟哼了一声，然后坐在了他的身侧：“你不是已经有他的记忆了吗?”
　　沧海噎住，如今的他确实已经拥有了上一个梦境里关于梁生的所有记忆。
　　“小狐狸。”沧海无奈地笑了笑。
　　“沧海，他可曾怨过我从未告知过他真相？”黄舟舟开口问道。
　　沧海回答：“最开始是有一些的，但后来他突然就理解了，他只是心疼你一人抗下了所有事。”
　　梁生告假回家的那两日，他感受着与信中全然不同的美满生活，内心深处升起了现实与幻境的撕裂感。他觉得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理解真实的黄舸。
　　一个体验过缺憾的人，重新经历过虚幻的美好后，再次拉大了真实人生的落差感。
　　黄舟舟长舒了一口气：“他不怨我就好。”
　　“舟舟，在故事的最后，他希望你勇敢地往前看。”
　　经历过圆满而得知真相或许才是最遗憾的事，但在故事的最后，梁生很庆幸他能有机会经历到了那些关于美好的部分。
　　“我会的。”黄舟舟应道，她继续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按理我本不该来见你，可我也是人啊，是人就会有私心。你与梁生在最后都没有时间告别，所以，我想替他来与你好好道个别。”
　　黄舟舟看着远方，天际开始亮起。
　　“沧海，你可知我看完那封道别信时特别气你。”
　　“气我瞒你真相?”
　　“是，你若早告诉我这些，或许能让梁生带你回家看看，十月年的时候再把你的老师从北峰接下来一起过节，此梦其实能助你了却更多的遗憾。”
　　或许人生就是注定有遗憾的吧。
　　“舟舟，谢谢你。”
　　黄舟舟并不知，十月年那日是沧海成年后第一次与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虽然只有那一次，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沧海抬手拍了拍心口，说道：“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在这里了，已经足够了。”
　　一阵风吹来，梧桐叶悉数落下了几片。黄舟舟看着眼前叶落，突然问：“倘若那日魄撞见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也未绝望的人，梁生是不是也能够解脱?”
　　沧海明白她想要问什么，那些关于命中注定的唯一性，但他也只能如实地答道：“是。”
　　黄舟舟眉宇间有些失望：“你怎么也不犹豫一下?”
　　沧海笑道：“舟舟，可是偏偏在我寻魄的那日，他正好撞上的是你啊。”
　　黄舟舟也笑了起来：“你何时学会讲漂亮话了。”
　　天更亮了些，沧海抬头看了眼天空，道谢道：“舟舟，我挺谢谢你的，大概是你想要好起来的心性，于是你救了他，也救了千千万万个之前的我。”
　　“沧海。”黄舟舟看向他，“你若是有梁生的全部记忆，你就应该明白并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最后救了你自己。在此之前，也是魂一直在想方设法救赎着魄。”
　　沧海笑了，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
　　“未来有什么打算?”沧海继续问。
　　“先休息一段时间吧，然后...既然还活着，想按照自己的心愿继续再挣扎一下。”
　　“好，那就用力抗争吧，你看我这把年纪，死了以后不也在苦苦挣扎嘛。”
　　黄舟舟伸了一个懒腰：“是啊，只可惜又变回成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咯。”
　　微风浮起两人的碎发，沧海侧头看着她说道：“舟舟，其实在神话故事里，渡神的普通人不也都是神仙化作的吗？”
　　“嗯？”
　　“他们本就是神啊。”
　　同样的话，藤阿婆曾经也告诉过她：你是主宰自己命运的神明。
　　“我真的能找到自己的路吗？”
　　“舟舟，不止是去寻找，要去走出自己的路。”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沧海看着远方露出了金边，他说道：“我在这世间的终点已经到了，以后，得辛苦你在这个世界继续往前走走看了。”
　　早晨的阳光穿梭过树枝直射在沧海身上，他的身体从轮廓开始逐渐变得透明。黄舟舟没忍住，伸手抓住了沧海的衣袖。
　　“舟舟，我真的该走了。”
　　“你会去哪？”黄舟舟问。
　　“按照你们现在人的说法，或许变成原子？还是质子?总之，尘归尘，土归土，回到世间万物之中。”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沧海微微一笑：“会的，逝去的人回归到万物，只要你想见我们，我们会以万物的形式再次出现在你的身旁。”
　　太阳完全升起，沧海的身上被阳光灼出了一个又一个洞，洞的边缘散发着金光，他的身体在消散着。
　　某一个瞬间，黄舟舟拽在手里的衣袖突然间就落空了，像极了梦里那根被剪断的树皮绳。
　　“梁生。”
　　这是黄舟舟第一次对着沧海喊出他真实的名字，“再见了。”
　　“舟舟，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