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长宁》红千

104、月神转世

　　齐长宁松开手走向台前，等在台下的少女们个个面色绯红，将握得紧紧的金人模具贴在胸前，满目痴迷地盯着俊美的在世龙子。

　　玉苏阿慌慌张张弯下腰，寻找金人模具，一想到别的少女亭亭玉立姿态窈窕，自己却不得不弓着腰在黑暗中寻找模具，样子一定丑得要死，瞬间涌起巨大委屈，泪水浸湿了浓密睫毛。

　　“居次，我来捡。”一名穿着神侍黑袍的纤细身影在暗色中走到玉苏阿身边，蹲下压住玉苏阿的手：“我来。”

　　熟悉的声音，现在还以“居次”称呼“大居次”玉苏阿的只有一位少女。

　　“小骷髅，你怎么现在才来？”小骷髅早就应该过来给她捡模具，而不是作为一名神殿神侍在旁边看着她出丑。玉苏阿的委屈更加浓重，抓住雪霁细瘦的手腕不放：“不许再离开。”

　　玉苏阿对成为月神转世的底气都来自于神师操控的铸金人，但现在所有程序都和预先安排的不一样，万一别的少女比她铸出的金人更完整……玉苏阿宁可死，也不要在齐长宁面前输给别人！

　　强烈的愿望下，玉苏阿想到一个好主意，她压低声音对雪霁飞速道：“打开模具的时候，你假装跌倒，跌在我身上。不要怕，我会扶住你。”

　　去扶小骷髅的话，手中金人就会掉到台上，就算不完美也是因为磕掉了。到时候，只要大大发话，自己还是会成为月神转世，在他的面前成为月神转世。

　　龙子和月神，最俊美的神明和最美丽的女神，多么般配的一对！

　　抬起头，玉苏阿道：“小骷髅，你和我一起上去。”

　　“居次，不用那么麻烦。”雪霁找到地上的金人模具，不动声色地将之捡起，在周围少女的密切关注下将模具塞入玉苏阿手中：“只要居次打开这个模具就好了。”

　　雪霁猜到神师会动手脚，却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些什么。但是她当初留了个心眼，私藏一尊完美金人，来找玉苏阿前，雪霁取了藏着这尊完美金人的模具。

　　就在刚刚，她快速调换了两个模具，将有完美金人的模具塞入玉苏阿手中，只要玉苏阿打开手中的模具，她就必然成为月神转世。

　　“蠢材，”玉苏阿在雪霁手腕上重重拧了一下，恨她不知轻重：“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成了神侍就不听我的话了？”

　　“大居次，这里是祭天台，神侍只听神师的。”旁边少女怀疑玉苏阿要做手脚，往她俩之间挤去：“神师既然不见了，自然是听龙子的，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吉时已到，请铸金人。”齐长宁的目光扫过黑袍神侍的跛足，冷声道：“神侍引领，登祭天台。”

　　玉苏阿向那少女吐舌做个鬼脸：“龙子说了，要神侍领我们上去！”紧紧攥着雪霁手腕，玉苏阿喜笑颜开：“神侍，请吧。”

　　雪霁心中叹气，只得随玉苏阿一起登上祭天台。

　　天色似明似暗，神侍们领来少女，不敢擅自行动，全都毕恭毕敬等待吩咐。雪霁藏在黑袍下一直低着头，让兜帽隐藏自己的面孔，希望齐长宁不要注意到自己；玉苏阿则高昂头颅，双目灼灼望向齐长宁，希望他注意到自己。

　　齐长宁谁也没看，只对木泰道：“有劳大单于。”转身让出中间位置。

　　接下来不管月神是否能够顺利转世、谁会铸出完美金人、其他部族是否服膺，统统都是大单于的麻烦，与龙子毫无关系。

　　木泰心中暗骂，面上还要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承龙子美意。”木泰对众少女道：“你们，打开模具！”

　　少女们无不紧张，颤抖着手去开模具。玉苏阿手抖得尤其厉害，掰模具时几次手滑，模具险些掉落。雪霁在旁看得胆战心惊，唯恐模具里的金人掉出来，磕碰得不再完美。

　　木泰呵呵笑着，又去拉齐长宁的手：“金人已成，请军主同观，由龙子甄别月神转世，也是佳话一桩。”

　　有虎兕军之主做旁证，玉苏阿的月神转世才能无可置疑，让其他部族都闭嘴。

　　齐长宁无可无不可，避过木泰的手，向前一伸：“大单于，请。”

　　两人走过打开模具的少女，依次观看她们手中的金人。

　　俱是肢体不全，面目模糊，有些甚至不成人形。

　　“叫军主见笑了。”木泰眉头紧皱，声音洪亮：“神师传下神喻，说月神会转世到太阴贵女身上，可这些在太阴蔽日那年出生的丫头们，竟然连囫囵形状都铸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遭少女轻轻啜泣，木泰恼怒：“哭有什么用！月神是最美丽的女神，看你们哭得脸都皱起来的样子，更加不肯降临！”

　　两人终于走到玉苏阿面前。

　　齐长宁向玉苏阿道：“大居次，请开模具。”

　　冰冷磁性，玉石之声，齐长宁离得那样近，玉苏阿面红耳赤呼吸艰难，肉眼可见地浑身颤抖，几乎拿不住手上模具。

　　旁边铸出不成形金人的少女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泪，突然走到齐长宁身边，大声道：“‘心上花’是西戎有名的美女，让我们看看她铸出的金人是什么模样。”

　　木泰本想不管玉苏阿铸成的金人什么样子，都收到手中宣称完美——攥在大单于手中，旁边是龙子降临的虎兕军之主，谁还敢有异议？

　　想不到横生意外，居然有不知死活的少女跑过来观望。

　　木泰正要训斥，其他少女一拥而上，全部围到了齐长宁身边：“我们都要看看‘心上花’的结果。”

　　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少女们，此时脸上都出现同一种混合了倾慕、伤心、嫉妒和勇敢的奇特神情，她们毫无畏惧地对大单于道：“铸金人最公平不过，只有月神真灵才知道选择了谁。”

　　反了！木泰面沉似水，恶狠狠看向少女们。

　　碍于大单于之威，有的少女低下头，有的少女又开始啜泣，但没有一个人散去，她们铁了心要看玉苏阿的金人。

　　“有道理。”齐长宁不等木泰开口，看着玉苏阿率先道：“大居次，请开模具。”

　　他的眼睛黑如曜石，寒如夜星，如此专注地看过来，玉苏阿恍恍惚惚，满是汗水的手一松，模具直落台面。

　　“居次小心！”雪霁手疾眼快，冲上前接住从玉苏阿手中滑落的模具。

　　雪白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握着模具，塞向玉苏阿手中：“居次拿好。”

　　玉苏阿颤巍巍喘了口气，突然用双手捂住面孔，不肯接雪霁递来的模具：“我，我已经铸好了，你，你给我打开。”她实在没有勇气当着齐长宁的面打开模具。

　　木泰眉头拧成黑疙瘩，心头怒火蹭蹭上涨，压了又压，还没开口，就见纤细的黑袍神侍站到玉苏阿身旁，拉下玉苏阿蒙面的手，将模具硬塞进她手中。

　　雪霁手把着手，温柔又坚定地带领闭着眼睛的玉苏阿慢慢打开模具：“居次，慢慢来，不要急……”

　　众目睽睽下，模具剥落，一尊清晰完整的金人赫然显现。

　　黑袍神侍退后，少女们发出不明情绪的叹息，神色复杂。

　　玉苏阿此时才敢张开眼睛，看着手中眉目清晰的金人，难以置信地大喊大叫：“完美金人！大大，我铸出了完美金人！”宝石一样的大眼睛重焕光彩，激动地看向齐长宁，期望他对自己展露不同态度。

　　如此完美的金人，众人抓不住任何把柄，神师的允诺是真的。

　　木泰松开紧皱的眉头，同样看向齐长宁：“众人都是见证，玉苏阿铸成完美金人，她就是无容置疑的月神转世，还请龙子宣明。”

　　齐长宁的目光从雪霁身上收回，向木泰点点头，走向台前：“太阴之女承运于天，所铸金人圆满无缺，即为月神转世真身。”

　　没人看出金人已被掉包，玉苏阿是月神转世已经得到大单于和齐长宁的双重承认，再也不会出现意外。

　　心一松，之前累积的巨大疲累汹涌而至，雪霁默默退出人群。

　　她退至角落远离众人，看着被少女们包围的齐长宁，背影蜂腰长腿高挑鹤立，不期然想到身姿甚美的萧翰之，真的齐长宁来了，身份高贵的皇长子殿下再也不能冒用“齐长宁”这个名字……

　　雪霁猛地抬头：怎么忘了呢？萧翰之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留给她一个承诺！

　　激动之下心悸的种种症状越发明显，雪霁一手按上左胸，揉揉眼睛，眺望南朝皇长子所在贵宾席方向。

　　她专注地看着远方，以至于忽略了虎兕军之主已将台前位置让给木泰，在大单于慷慨激昂的讲话声中退向角落，离她越来越近。

　　齐长宁悄无声息地站到雪霁近旁，侧过头视线向下，看到按在黑袍上纤细洁白的手，不由眉头微皱。很快，纤细手指伸进大大的兜帽下揉拭眼睛，齐长宁顺着兜帽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冲天的火柱，以及惊魂未定的贵宾。

　　“不舒服？”齐长宁低声问道。

　　雪霁一惊，脱口而出：“齐……”反应过来后狠狠咬住嘴唇，封住还未出口的两个字。

　　“是我。”齐长宁丝毫不介意被她直呼名讳，声音更加低沉：“出了麻烦？”

　　“军，军主。”雪霁没想到齐长宁这么快便认出自己，双手紧紧攥住黑袍，“我，神师、神师……”想到自己擅作主张拔除了齐长宁射入神师体内的长针，雪霁结结巴巴，不知该作何解释。

　　齐长宁凝视攥住黑袍的白皙双手，不知不觉放柔声音。“神师不重要，大单于也不重要，不要怕。”

　　雪霁仰头，正对上齐长宁深如黑蓝之夜、亮如璀璨之星的双眸。齐长宁的眼眸仿佛洞悉一切，雪霁慌慌张张别开脸，害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心事。

　　齐长宁看向远处，轻声道：“虎兕军到了。”

　　雪霁张大眼睛，终于在十数息后看到烟尘腾空而来。

　　蹄声如雷，虎兕军如羽之疾如林之密，人马整齐划一，在为首的锋锐少年带领下奔向祭天台。

　　“智蛇。”雪霁认出了齐盛安，恍然大悟：当初齐长宁罚齐盛安不许出席祭天大典的真正缘由，并非因为齐盛安偷走虎符，而是要他暗中领虎兕军来此。

　　所谓惩罚，是让耆善放松警惕。

　　虎兕军之主一人参加祭天大典，势单力孤不足为防，方便齐长宁不引人注目地去神殿寻找龙像，取代神师成为龙子降世。

　　即便有人非议龙子，虎兕军一至，便只有真没有假了。

　　只是西戎祖地非奉大单于召不可入内，祭天大典更有耆善精锐护卫，军主就不怕虎兕军与耆善精锐起冲突？

　　除非……除非他事先就知道，会有天火血祭，令耆善精锐全军覆没！

　　繁多念头飞速闪现，雪霁一身冷汗头疼欲裂，无意识地发出一丝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