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长宁》红千

167、探狱

　　雪霁陪在玉苏阿身边，一起等待三美人案的消息。

　　齐盛安接替齐兴治统领禁军尚在意料之中，待听到央珍被关入掖庭狱，两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和自己一样的震惊。

　　“小骷髅，央珍姑奶奶可是耆善的大居次。”玉苏阿喃喃道：“陛下将她投进掖庭狱，一点都不顾及耆善吗？”玉苏阿宝石一样的大眼中流露惶急：“小骷髅，你说是不是……是不是陛下得到了消息，知道耆善在西戎的地位不比从前，才会这样对待央珍姑奶奶？”

　　玉苏阿的敏锐令雪霁心疼，她搂住玉苏阿不断安慰：“央珍夫人涉及命案，陛下不得已才会如此做，大居次放宽心。”

　　“小骷髅，你是说真的还是在安慰我？”玉苏阿靠在雪霁怀中，依然惶惶不安，越想越不对劲：“小骷髅，陛下一开始总是催着和耆善结盟，总是暗示或玩笑似的说我就是未来的储君妃，可后来陛下就不急了……陛下从没正式宣布过我会是储君妃！”玉苏阿扭身，求救似的看向雪霁：“我答应过央珍姑奶奶，整个耆善都会成为她的后盾，可要是耆善本身不行了……小骷髅，你一向办法多，快点想个办法，救救我！”

　　军国大事雪霁怎会有办法？但她无法拒绝玉苏阿的求恳，努力分析道：“别急，大居次，别急，我想想……”耆善面临的困境，雪霁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解决，但是央珍……雪霁心中一动，道：“不如去探望央珍夫人，听听她怎么说。”

　　雪霁跟着玉苏阿穿过掖庭狱狭长的过道，两壁墙上每隔一段距离放置一束火把，交相映照出一小块明亮的区域接一小块暗影。

　　走到最内关押央珍的牢房，不知是本来就没有燃烛还是被央珍熄灭，内中黑漆漆毫无声响，雪霁在玉苏阿身后望去，竟一时看不到央珍身影。

　　“姑奶奶，姑奶奶？”前方的玉苏阿轻声呼唤：“我来看你了。”

　　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与以往形象截然不同，鬓发散乱苍白浮肿的落魄妇人缓缓出现，美丽傲慢的央珍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雪霁拉低兜帽向央珍躬身行礼又退远，贴着墙壁站在两支火把间隙的阴影中，像最合格的贴身婢女那样为她们把风。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入耳中：“……是魏无相，为了把持朝政……三个美人一定是他杀的……”

　　“我们耆善……必须和大齐……”

　　“……玉苏阿，你是耆善大居次，耆善现在……想想你的大大阿囊，想想耆善子民……你必须……只有齐兴治……”央珍提高声音：“玉苏阿，答应我！”

　　“姑奶奶，我想想，我再想想。”玉苏阿的声音十分无助：“你让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央珍的声音突然亢奋，状若疯癫死死抓着玉苏阿：“你只有齐兴治一个选择！”

　　“大居次，该走了。”雪霁立即走来拉出玉苏阿，打断央珍的话：“狱丞给我们的探视时间到了。”

　　“玉苏阿，记住我和你说的话！”央珍拼命伸手想要拉住玉苏阿再多说一会儿：“记住，耆善的未来只能靠我们了！”

　　从压抑的掖庭狱出来，新鲜冰冷的空气进入肺腑，又烈又痛，雪霁抚着胸口咳嗽起来。

　　“小骷髅，你去休息吧。”玉苏阿停下脚步却没有看向雪霁，那双宝石一样的大眼睛注视着永巷无尽的黑暗，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不要跟着我。”

　　不待雪霁回应，玉苏阿忽然独自跑开，飞快没入初冬早早降临的夜色中。

　　永巷冷风穿行肆虐，雪霁咳了很久才勉强停下，肺部如有一把火在烧。她站直身体望向玉苏阿消失的前方，浓黑夜色逐渐加深，宫中马上就要宵禁，而她跟随耆善大居次探望央珍的机会很可能只有这一次。

　　毅然决然地转身，雪霁重返掖庭狱。

　　央珍独坐于牢房最深处的黑暗中，身体疲惫精神却极亢奋，望着牢门外昏暗闪烁的火光，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发烧：玉苏阿，歌玛的蠢女儿，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夫人，大居次让我来问您，”跟在玉苏阿身后的婢女居然去而复返，站在外面压低声音道：“她愿意听从夫人安排，可不知道该怎么做，请夫人示下。”

　　央珍看着身穿黑色披风的婢女，警惕道：“玉苏阿为什么不来自己问我？”

　　“安王殿下率禁军巡察，很快会来掖庭。大居次为拖延时间，让我进来请教夫人，自己则去与安王殿下周旋。”婢女的声音有些急促，显是事态颇紧：“夫人，那日大殿上陛下虽未禁止探望但或许只是忘记提及，陛下很快就会知道大居次前来探望，之后可能便会禁止。”

　　央珍走到牢门前，向婢女招手：“过来点儿，别让人听到。”

　　婢女凑到她近前，央珍探手抓住婢女一把掀开兜帽：“让我看看你是谁！”

　　昏暗火光下，婢女面黄肌瘦、耷拉着眼皮，脸上满是惊讶，似乎不懂为什么央珍会抓她：“夫人？”

　　“玉苏阿能想得这么周全？”央珍冷笑：“我从耆善带来的贴身婢女尚且背叛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满口汉话的大齐婢女？”

　　“奴婢不是齐人是西戎人，戎汉混血。”小婢女慌忙以西戎语解释：“奴婢之前在神殿侍奉，是大阏氏要神师挑选汉话流利的神侍跟随居次来齐，大阏氏说居次天真无邪，最好挑个思虑周全的神侍跟随照应。”

　　神师诡思巧计，歌玛能稳坐大阏氏的位置多有仰赖他之处，这样一个人挑选出的神侍，想必也是心思缜密。

　　“巧言如簧。”央珍心中虽信了七八分，面上却一点不显：“既然你思虑周全，你给玉苏阿出主意便是，为何还要来找我？”

　　“奴婢给大居次出的主意，便是来找夫人讨教。”小婢女并不怯懦，甚至主动贴得更近了些：“夫人所说，成则万事皆妥。只是治王殿下和夫人不在身边，大居次势单力薄难以施展，夫人可有好办法？”

　　跳动的火光下，婢女被耷拉眼皮遮住的双眸幽艳如波，央珍心中一动。

　　“夫人，时间不多了。”婢女悄声提醒：“大居次只能拖住安王殿下一时半刻。”

　　“时间不多了……”央珍喃喃重复，缩起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药丸，递到婢女面前：“吃了它，我就告诉你。”

　　雪霁重返掖庭狱时设想过许多取信于央珍的说辞，亦为自己做好伪装，却没想到央珍会拿出这样一颗药丸——皇帝只将央珍暂押于掖庭狱并没有给她定罪，她还是身份尊贵的夫人，不会被搜身。

　　看着央珍掌心黑沉沉的药丸，雪霁拼命挣动后退：“夫人，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婢女，还是让奴婢去请大居次来吧……”

　　“玉苏阿不堪大用。”央珍死死拽住雪霁：“只要吃了这颗药，照我的话去做，我许你泼天的富贵，哪怕你想做神师，我也能成全你。”

　　雪霁停止挣动眼中露出贪婪之色，最后还是摇头道：“泼天的富贵也要有命才能享，奴婢福浅命薄，恐怕享不起这份富贵。”

　　“你是个聪明人。”央珍好像草原上看到尸体的秃鹫，两眼放光：“别怕，这药有解药。只要你照我的话去做，很容易就能办成这件事——我指望你办事，不会让你送死的。”

　　雪霁面露挣扎之色，犹豫片刻轻声道：“夫人，能对诸天神明起誓吗？若夫人起誓，我就吃下这颗药。”

　　央珍面色不豫，随后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向上举起三根手指：“诸天神明在上……”

　　以退为进，逼迫央珍起誓，现在是央珍求自己知道她的秘密。雪霁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知悉央珍的秘密，才能要挟她说出阿父阿母下落。

　　雪霁拈起药丸，闪烁火光下手指近乎半透明，药丸却依旧黑沉沉没有一丝光泽。

　　“我已经起誓。”央珍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忿，催促道：“轮到你了，赶紧吃下它。”

　　“请夫人不要忘记自己的允诺。”雪霁将药丸送入口中咽了下去：“也别忘记刚刚的誓言，诸天神明不会放过违誓之人。”

　　央珍盯着雪霁咽下药丸，松口气：“你这孩子委实多思多虑，我骗你于我有什么好处？”又展颜笑道：“不过思虑周全总好过茫然无知，这件事交给你比交给玉苏阿更合适。”

　　“听好，”央珍声音压得极低道：“陛下命不久矣，大限就在这几日。”

　　“怎会如此？！”雪霁真正吃了一惊：“宫中都说陛下精神大好……”话未说完，转念间已想明白：三美人是央珍进献的，其中秘密没有人比央珍更清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央珍无声地笑了一下，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三个美人传来消息，陛下已经写好遗诏，就藏在……”

　　“我要你偷出那份遗诏，交给我。”

　　魏昭君心神不宁，她已经好几日没见过齐长宁了。

　　自被褫夺宁王封号后齐长宁一直在书堂闭门不出，只将府中事全权交由魏昭君处理，让她约束府中人不得外出亦不得在府中随意走动，府门紧闭谢绝一切外客进府探望。

　　魏昭君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严厉约束下仆，清点府中物资俭省使用，拒见魏无垢遣来的几波使者。

　　忙忙碌碌时还不觉得，夜晚躺在香帐中，明知齐长宁就在府中却无法见上一面，寒夜孤寂如潮水般涌来，魏昭君辗转反侧却只能压抑疯狂的思念。

　　风雨欲来，偌大一座府邸秘如铁桶，亦如与世隔绝的孤岛，魏昭君见不到齐长宁，心中越来越不安，终于按捺不住前往书堂。

　　书堂外，一位相貌普普通通不知何时进入府中的虎兕军亲随拦下魏昭君：“夫人，军主有令，不见任何人。”

　　虎兕军军令如山，亲随虽恭敬态度却坚决。

　　魏昭君停下脚步深吸口气：“好，我不进去，你告诉我，三殿下究竟还在不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