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届》三五月明

3、第 3 章

　　胡立勾着琥珉的肩膀下楼，一边走一边和人打嘴仗，偶一抬头，看见了嘉兰。虽然还记得上课前的不欢而散，但他还是放慢了脚步。

　　他落在了后面，琥珉等人诧异回头。胡立咧着嘴，向他们摆了摆手。琥珉往后瞧见了嘉兰的身影，顿时心知肚明，挤眉弄眼了一回，笑着走了。

　　嘉兰走了下来，见到胡立，果然微微笑了笑。

　　看着这个笑，一种甜蜜和惆怅不受控制般地从胡立心底涌起，仿佛受不住这样的甜蜜，他轻轻叹了口气。

　　“嘉兰小姐，上课前你不让我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了吗？”

　　嘉兰笑容清淡：“你问。”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来我们组？是不是在等其他系统架构生？”

　　“是。”这次嘉兰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

　　“谁？徐觅？”

　　“对。”

　　胡立脸上不觉露出了嘲讽之色：“倒不是说我看低谁，可你等了这么久，等到了吗？”

　　“没等到。”嘉兰诚实而不避讳，“不过她什么时候构建成功，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她到大二学年结束才构建出来呢？”

　　嘉兰笑了：“我又不傻，如果她真的直到大二学年结束才构建出来，那我肯定早就去练模拟舱了呀。”

　　“所以，”胡立紧紧盯着嘉兰，“除了徐觅的组，你根本不会加入其它组？”

　　“对。”嘉兰痛快点头。

　　无数次的追问，大半个学期的操心，随着这一声对，全部变成了胡立的自作多情。他顿时感觉到了灰心和失望。

　　嘉兰本想在楼下等徐觅，但她忽然看到了前方的赵磬，便改了主意。

　　她转头看着胡立，说：“胡立，我很感谢你一直为我的训练操心，但我之前答应过徐觅，要加入她的小组。虽然她现在还没有构建成功，但我不能食言。不好意思之前一直没明确告诉你。我看到赵磬了，就先走了。”

　　说着她再次道了一声谢，匆匆向赵磬走去。

　　****

　　赵磬停下脚步，看着嘉兰走过来，又看了看后面的胡立。

　　“他又找你说什么？”赵磬问。

　　“没什么。”嘉兰说。

　　虽然嘉兰说没什么，但赵磬有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又让你去他们小组？”

　　嘉兰笑了：“还记仇呢？”

　　自从谌定成功构建出模拟小星系之后，胡立就满年级拉人进谌定的小组，一起去进行模拟文明构建。

　　这本来是件好事，却毁在了他那张嘴上。

　　“你们班那些系统架构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构建成功，不如到我们组先练着，免得陪他们干耗。”

　　这话对那些苦大仇深的系统架构生而言，实在太过扎心，于是有人开始嘲笑胡立的鸠占鹊巢：

　　构建出模拟小星系的是谌定，小组组长也是谌定，谌定这个正主都不说什么，他一个辅助架构生，口气倒挺大。

　　有人把胡立的话学给了赵磬。作为系统架构师兼二班班长，赵磬在班会上正告所有辅助架构生：“模拟文明构建这条路看似轻松，实际上就是一个陷阱，一个浪费时间的陷阱。踏踏实实去练模拟舱，只有这条路才真正走得通。”

　　他拦住了班上的辅助架构生，也从此对胡立没了什么好印象。

　　赵磬不承认自己记仇，只说嘉兰：“你怎么还和他有说有笑？你不觉得他这个人招摇浅薄吗？”

　　嘉兰微微一笑：“不觉得。我倒觉得他热忱而肆意。”

　　“我是为你好！”

　　“谢谢你。”

　　****

　　虽然已经决定接受失败，但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徐觅一路脚步沉重。已经快要过饭点，食堂里没有多少人。吃饭间隙，她偶然抬头，看到了坐在前方不远处的谌定。

　　只是一个背影，但徐觅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着这个背影，徐觅忽然想起了刚刚在办公室的谈话。先练模拟舱这样的建议，李老师大概从来没对谌定说过吧。

　　她所追求和坚持的，不论是大一构建成功，还是先模拟系统后模拟舱训练，事实证明完全不是妄想，只不过是她无法做到而已。

　　真是讽刺，也真是难堪。

　　徐觅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愿就此沉溺下去，正要继续吃饭，忽然谌定似心有所感，回头看了过来。

　　正午时间，餐厅因此没有开灯，光线里有一种淡淡的暗，谌定看过来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树荫。

　　专注，平静，一如既往。看着徐觅，他微微点了点头。

　　徐觅没有说话，仿佛是颔首致意，又仿佛是避而不见，她垂下目光，吃起饭来。

　　****

　　两周后，暑假到来，徐觅迎来了回家的日子。

　　徐觅家位于甲辰星。她，嘉兰以及赵磬可以说是年级里离家最近的人。到港后，三人互相道别，徐觅坐上了回家的转运器。

　　到家时，家里空无一人。父亲还在办公室，哥哥徐来在第二军区某部前线服役，一年难得回家几次，而徐觅的母亲早在徐觅十四岁那年便过世了。

　　归置好行李，徐觅里里外外地看了一圈。虽然她不在家，父亲也忙于工作，但家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和整洁，就是有点太过安静。

　　这样的安静会无端逼出人心底的压力。徐觅在客厅内站了站，最终还是决定回房整理自己这个学期及大一这一年的各项成绩。

　　她在房间里呆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她听到父亲到家的动静，起身走出去，站在走廊上，迎接父亲的归来。

　　这是这半年来，父女二人第一次见面。

　　“什么时候到的？”父亲问，语调平常得好像昨天才见过女儿。

　　“下午一点左右。”徐觅说。

　　徐父走上檐廊，走入客厅，向二楼而去。徐觅跟在父亲身后，目送父亲上楼。餐厅里，家务机器人已经摆上菜肴和碗筷，徐觅坐在客厅里。不一时，父亲从楼上走了下来，他身上的外套已经脱下，领口和袖口也略微松开，父亲一向讲究衣着得体，只有在家中才会有所放松。

　　徐觅站了起来，在父亲下楼后，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了餐厅。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滋味平淡。吃过饭，徐觅说起了四天后去第二军区加训的事。

　　“李老师觉得我应该加强练习模拟舱。”

　　她本来想说抓紧练习，话出口却又改了过来。她知道父亲敏锐。她做好了父亲就此询问她成绩的准备。

　　然而父亲并没有问什么，只说“你哥哥明天到家。”

　　徐觅有些惊喜，又有些惊讶：“我哥这个时候休假？”

　　徐父站了起来：“我让他请假了。”

　　眼看这场晚餐即将有惊无险地结束，徐觅站起来，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

　　徐父回头看向女儿，他有一双淡而薄的眼睛，不苟言笑，看人时总带着一分透彻和锐利。

　　“等你哥哥回来再说。”他说。

　　徐觅立在了当场。

　　****

　　尽管心中充满未知的忐忑，第二天见到哥哥时，徐觅还是忍不住的开心。

　　母亲去世后，哥哥是她在家中最亲近的人。

　　徐来穿着一身便装，笑眼和煦。见到妹妹，先比了比她的头顶，又拍了拍徐觅的肩膀，“长高了点，就是没长肉。”

　　徐觅一把拍掉哥哥的手：“能不能不要每次见到我都这么老气横秋？”

　　徐来嘿了一声：“我这是关心你。”

　　说着把妹妹的肩膀一勾：“说吧，爸让我请假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为了你？”

　　去年，为了徐觅到底是该读架构系还是空物系，徐来很在父亲和妹妹之中斡旋了一阵。不止徐觅记得大一构建出模拟小星系的诺言，他也记得这件事。

　　“你模拟小星系构建出来了吗？”

　　尽管徐觅维持着笑容，但徐来还是从中看出了黯然。

　　“没构建出来？”他试着问。

　　徐觅看着他，没有说话。

　　“真没构建出来？”徐来几乎不相信。

　　徐觅的沮丧再也抑制不住。“没有！”她堵着气坐了下来。

　　徐来摸着下巴，试着理解其中缘由：“你是不是光顾着玩，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

　　徐觅一扬眉：“我倒希望我玩物丧志。”

　　徐来沉默了，他在妹妹身旁坐了下来：“父亲估计不好理解这件事。”

　　徐觅有些难受，没有说话，过一时瓮声道：“他要理解什么？他才不理解，他只要结果。”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父亲可是说话算话的人。”徐来问。

　　徐觅的眼角忍不住发红，她没有说话。

　　徐来站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放心，”他朝妹妹扬了扬眉，“这件事，哥替你解决。”

　　****

　　这天晚上，徐家一家三口安静地吃完了晚饭。吃过饭，徐父让两个孩子去二楼书房。徐来站起来，说：“父亲，有件事，我想先和您谈一谈。”

　　徐天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儿子，他劲健，恭敬，充满了做兄长的担当。他收回目光，淡淡道：“过来吧。”

　　在父亲身后，徐来向妹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随即整理着装，三步并两步的跨上楼梯，敲响了书房的门。

　　书房的门关上了，哥哥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后。

　　徐觅站在楼下，仰头望着走廊栏杆的花纹。她站了很久，正转身，忽然书房的门开了，她哥哥站在栏杆前，向她比了个上来的手势：

　　父亲让她也去书房。

　　徐觅的心一跳，她仔细观察着哥哥的神色，可徐来避过了她的视线，徐觅的心往下一沉。她开始整理自己的着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上楼而去。

　　书房内，徐父看着站在面前的一双儿女，很难说没有一种庭有芝兰玉树的骄傲。

　　但得意归得意，孩子还太小，还需要看扶和雕琢。

　　“关于你学业的事情，为什么你不自己找我谈，而是让你哥来找我？”

　　徐觅暗暗攥紧了手掌：“我觉得我的成绩没有达到预期，有些不敢面对您。”

　　她终究没有辩解。

　　这句话不知为何让徐天蓦然心软。在女儿进来之前，他本已做了决定，但现在他迟疑起来。

　　徐觅长得很像她的母亲，一样干净俊秀的五官，一样高挑纤瘦的身形，唯一的差异，大概在于徐觅没有她母亲那样的慧黠，她身上有一种微微的娇憨，一种明明想要亲近，却又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的娇憨。

　　这种小心翼翼，是一位父亲所有心软的原因。

　　父亲的沉默有如实质，重重地坠在了徐觅的肩头。她几乎承受不住，但她竭力挺直肩背，目光下垂，等待着最终判决的到来。

　　徐来沉默地站在妹妹身边。

　　“对你没构建出模拟小星系这件事，说实话，我很失望。”父亲终于开口。

　　徐觅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没有说话。

　　“你哥哥向我求情，希望能再给你一次机会。虽然我觉得这个机会不应该给，但我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兄妹二人一起抬头，惊讶地看向他们的父亲。

　　父亲神色平淡：“但这个机会仍然是有条件的，我只给你半年时间，你必须在大二上学期完成模拟小星系的构建。如果完不成，就转到空间与物质研究系去。这个条件，你同意吗？”

　　徐觅眼里涌起了泪水，她极力控制着情绪，只是点头。徐来脸上则是抑制不住的笑。

　　“好。这次加训你和你哥哥一起去吧。现在，都出去吧。”

　　徐觅还有泪水，但笑容已经掩藏不住，她和哥哥一起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三天后，兄妹二人拜别了父亲，走出家门，踏上了前往第二军区总部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