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青瓷不语》尤欠忍

49、创业

　　早上7点，陈默在酒店苏醒。

　　他看到了那张纸条，龙飞凤舞的两行大字似乎能窥见苏闻青书写时的得意之色。

　　箩筐里的樱桃红到发紫，颗颗硕大圆润，露出饱满的色泽。

　　陈默看着樱桃，身体仿佛被一股魔力控制，鬼使神差地摘下一根樱桃梗，放在自己的舌尖反复碾磨。

　　N大教学楼内。

　　宋欢坐在桌子前，她正用着苏闻青上周给她买的外星人笔记本，绘制文物病害图。

　　对于电子产品，苏闻青研究得并不透彻。只是听她工作室的美工说，电子产品的价格透明，往往一分钱一分货。

　　所以，她在网上点击“价格降序”，买了最贵的一款笔记本。

　　秦安不可置信地跪在宋欢面前，眼睁睁地看宋欢用那台配置拉满的外星人绘制病害图。

　　半晌，他发出一声哀嚎。

　　暴殄天物。

　　陈默第二天下午赶回南城。

　　他步行在N大，穿着考究，气质儒雅，只有手上拎着的那一筐樱桃与他整个人的形象格格不入。

　　“看，陈默超进化了。”操场内，一个男生惊叹。

　　他身旁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少见多怪，都上电视了当然要比以前洋气。”

　　“非也，非也。”不知道从哪窜出一个女生。

　　“怎么又是你？”高个子的男生疑惑，上次在食堂也是她。

　　突然冒出来的女生并没有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而是朝陈默的背影扬扬下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近朱者赤嘛。”

　　“什么意思，别当谜语人。”另一个男生满眼好奇。

　　女生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就你这样的八卦敏感度，还想进苏闻青的工作室三年全款买房？多多修炼吧你。”

　　女生说完，头也不回地骑上共享单车扬长而去。

　　“诶！”高个子男生卯足了力追着自行车屁股，“不耻下问，敏而好学嘛！”

　　陈默一路朝教学楼走。还没进教室，他敏锐地闻到了一股稀释剂夹杂着盒饭的味道。刺鼻的化工液体和寻常的饭菜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并不和谐的气息。

　　陈默站在门口无奈地叹了口气。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映入眼帘的场景与他料想的分毫不差——

　　宋欢在修复一件古瓷器，看样子是她前不久发在朋友圈炫耀的南宋虎子。秦安则是坐在宋欢的对面，全然把宋欢的修复过程当做下饭的小菜。

　　只是，这道小菜的味道有些重口。

　　秦安正对着大门，最先看到陈默。他放下一次性筷子跑到陈默身边，对着他左看右看：“老陈，和闻闻姐的进展怎么样？”

　　前有宋欢金口玉言，后有节目稳定发挥，再加上他的有意撮合，两人的关系一定飞速发展。

　　陈默的穿着相比从前要更显正式，一路引来了好些人的目光。秦安说完，后知后觉地看见他手上拎着一筐樱桃，于是又问：

　　“这个我们可以吃吗？”

　　往常陈默带回教室的食物，都默认让秦安和宋欢分食，想必这次也不例外。结果既已注定，可秦安还是老老实实地征求意见，并没有上手。

　　宋欢坐在一旁，只看了陈默不同以往的打扮，随后便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头也不回地挖苦：

　　“好啦，少当电灯泡。”

　　说话间，虎子缺损处的一片石膏轰然掉落。

　　宋欢叹了口气，连忙在桌子上寻找纸胶带，可她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

　　“在那里！”秦安顿时把樱桃忘到九霄云外。

　　他把陈默晾在门口，忙拿出橱柜中的纸胶带站定在宋欢的桌子面前。

　　为了不挡住光线，秦安特地半蹲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此时只露出头和肩部。

　　“我帮你撕胶带。”

　　秦安仔细地扯下一条长为5公分的胶带，明明是如此简单的工作，他的神情却有一种拯救世界的神圣感。

　　他与虎子的距离很近，宋欢垂眸看着他的动作，黑白分明的眼睛蓦然浮现出一丝不忍：“离虎子远一些。”

　　宋欢带着防毒面具，她的声音本就不大，隔了一层面具，再传到秦安的耳朵里完全就变了一个意思。

　　秦安只当在客气，于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好了好了。”

　　说完，他双手奉上两条整齐的纸胶带。

　　陈默站在门口，默默地把两个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他把樱桃放在讲台上，然后轻轻地敲击桌面：

　　“打扰一下，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们商量。”

　　此话一出，秦安和宋欢的眼神皆是一变。

　　他们在私底下把陈默喊做老陈，其实也是玩笑话。陈默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同龄人。

　　因为年龄不大，陈默和他们也不像其余导师和学生之间那种传统的相处模式，他们亦师亦友，陈默甚至还会带他们去大排档吃饭。

　　正因三人平时的相处十分随意，陈默今天这一句话才让他们震惊。

　　说话间，陈默拿出一叠资料平放在桌面，为二人翻开第一面。

　　两人低头看去，只见资料写着几个大字——新媒体瓷器企划书。

　　秦安看着这一行大字：“老陈，你要创业？”

　　这本企划书事无巨细，其中关于产品的设计足足有10页之多。

　　不仅详细设计了第一批瓷器的样式，还有网络流行语的覆盖，甲方的广告植入与未来流行风向的趋势。

　　后面还留了几页，显然还有更多的想法。

　　“新媒体瓷器的诞生，灵感起源于长沙铜官窑瓷器中的广告语。一盏样式古朴的碗里被店家刻有‘好酒’二字，酒客把美酒一饮而尽后会不自觉地读出好酒，从而达到口口相传的目的。”

　　长沙铜官窑清青釉褐彩执壶，正是苏闻青在《遇见国宝》里所演绎的文物，广告语正是铜官窑里另一个代表纹样。

　　宋欢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观察着设计稿，文字部分不乏有一些网络热梗。

　　例如“王宝钏挖野菜”、“最烦装逼的人”、“菀菀类卿”、“易碎的大学生”等等，倒是非常符合铜官窑“接地气”的这一特点。

　　“陈老师，创业的想法是在节目播出后就有了吗？”

　　节目自然是指《国家宝藏》。翻看着这一本企划书，让宋欢想起半个月前，宋豫在小厨房内里说过的话。

　　和苏闻青在一起，她身上随便一个包包就抵得上陈默一年的工资。日后的礼物、节日、约会，陈默的专业无法给社会带来经济价值，吃死工资的他，又能拿什么和苏闻青谈？

　　“比这还早一点。”陈默回答，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苏闻青做的那15个造型奇特的小碗。

　　“应该是参加节目之前…具体时间我也说不上来。”

　　创业的想法很早就有，只是苏闻青为他提供了无限灵感。

　　两个人把企划书完整地翻阅了一遍后，终于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个极为刺眼的投资金额：50万。

　　秦安看着后面一连串的5个0，看向陈默的视线里多了一丝鄙夷：“老陈，你是想和我们借钱？”

　　陈默摇了摇头：“只是商量 ，借的钱算是入股，如果创业失败，你们借的钱我再按两城的利息返还给你们。”

　　“可是我身上半个子儿也没有，”秦安挠了挠头，“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秦安正为难，谁知宋欢直接在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在陈默的面前：“陈老师，这是《代号：溯源》的片酬，一共8万块，密码是工地的编号加三个0。”

　　秦安：“……”

　　宋欢掏出银行卡动作在秦安眼里是多么伟岸，好像浑身都散发出神圣的光。

　　“老陈，这是我的棺材本，一共10万，”秦安磨磨蹭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你得请我们吃饭，我要吃校门口的手抓饼，要加两片里脊的那种豪华版。”

　　手中的银行卡被陈默抽走，秦安的整个人像被太阳曝晒的叶子，脑袋耸落下去，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座位上扒饭，味同嚼蜡，心如死灰。

　　陈默背靠着桌子，把秦安的表情尽收眼底。

　　“我没有强求你的意思。当然，手抓饼还是会有的。”

　　秦安啃着鸡腿，想起宋欢利落地抽出银行卡的姿势，把头摇成拨浪鼓：“快拿走快拿走，再不拿我就要后悔了。”

　　“真没事？”陈默把银行卡放在秦安面前晃了晃。

　　秦安闭着眼睛：“没事没事。”

　　陈默这才放下心来，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虎子，又转头给宋欢使了个眼色。

　　宋欢心下了然。

　　直到陈默把樱桃带出教室的时候，宋欢才把防毒面具和橡胶手套摘下来。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秦安耳朵里却如平地惊雷一样炸开：

　　“这个我虎子，是南朝的真东西。”

　　如果说失去金钱的打击还能恢复，那么随着宋欢的话说出口，秦安的表情这才难看到了极点。

　　他缓缓抬头看着宋欢，眼神凝重又犹豫，似乎在寻求消息的真实性。

　　宋欢不忍看到秦安这副表情，闭着眼睛点点头。

　　啪嗒。

　　秦安手中的筷子这才摔落在桌面上。他把双手放在鼻尖，脸色一僵。

　　他闻到了来自1400年前的尿骚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