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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发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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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你拿走。”
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指尖颤抖,缓慢有力地缩了回去。
“你喜欢什么?”半响,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窗下传来,含着难解的愁闷。
月光洒在她半边侧脸上,渲染出一片雪河,另半张脸藏在极深的阴影里,晦暗难辨,她眼睫低垂,眼中神色不明。
“我喜欢你现在离开。”
她的声音冰冷无趣,凌巡的心却热乎起来。他抬头仰望着她白皙的脸,望着她凌乱乌黑的发髻,冷漠的表情,望向她幽深的眼底,心底有难言的欲望如水草般疯狂滋生蔓延,他渴望她不经意的触碰,渴望她专注的眼神,恨不得她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只能看到自己,他渴望到浑身燥热,喉咙干渴。
她的手还伸在窗外,他心潮起伏,猛地站起身,甩掉手中野果,粗暴地抓住那只手腕。
纤细,柔软,冰凉,像她的人一样冰冷。他合起双手,粗砺火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手,指腹摩擦着娇嫩的皮肤,缓缓贴近自己灼热滚烫的脸,满足得闷哼一声。
他心脏狂跳,抬起潮红的眼,深深凝视着她。
“你,还记得我吗?”
秦少琢不想回答这问题,平静地抽回手。
“你可以走了。”
“你对我有敌意。为什么?”他目光暗沉,在她眼角流连,不甘心道。
秦少琢猛然伸出双手,“啪”地一声合上窗户。
徒留凌巡站在窗外,呆呆凝视着禁闭的窗扉良久良久,然后怔怔蹲下身,捡起一颗散落在地的雀莓,迟疑片刻后放入口中。
“真甜。”他神色恍惚道,缓缓直起身,抬起脚将散落一地的野果静静碾碎。
夜半,床头呆立半宿的秦少琢怔怔打开绣窗,极目望去,寂静空旷草木丛深的后院已经不见半分人影,她眼色一暗,轻轻叹了口气。
没人看见,月光照不到的墙角处有树影轻轻晃动了一下。
翌日,晴,明媚的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石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影子。
秦少琢早早起身,让采莲给梳了个利落的发髻,又换上一身青色绣有桃花的简单衣裙,便于活动手脚,出了房门,她深吸一口清凉湿润的晨气,再缓缓吐了出来。迎着采莲满眼的好奇,解释道:“这叫吐纳。”
采莲好奇道:“吐纳,好怪的名字,是做甚用的,修道?”
“不知,是我瞎编的。”
指挥采莲将庭院中花花草草的盆栽挪到一旁,腾出来一块够大的空地。
少女发如青黛,唇若点朱,琼树朝朝,金莲步步,沐浴在晨光中慢条斯理打着拳,第一遍动作很慢,力求准确到位,第二遍动作才加快起来。
采莲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倚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小姐,这是什么拳法啊?”
“怪模怪样的。”
“小姐,你个头高腿长,好看。”
“小姐,练这个有用吗?”
虽然没人理她,她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
这拳法是秦家家传的,秦家祖上出过将军,据说身高八尺,力大无穷,声若洪钟,可惜自从后来走了文官路子,秦家再没人习武。在发现自己天生神力后,秦少琢就有意识得去学些武艺,家传拳法自然不能错过,只是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坚持下去。想到几年后北狄进犯,若悲剧不能避免,为了在乱世之中保全自己,习武就不能再三心二意了。
平心静气,戒骄戒躁!
压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将脑袋慢慢放空,一丝不苟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后,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起身回屋。
没过多久,松花取早膳回来了。
嘴巴紧抿,脸色异常难看。她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难得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采莲快步迎了上去,凑近一看顿时大叫出声。
“小姐你看,厨房真是越来越过分!”
只见食盒只有四个碟子,样式不算少,但是小米粥上不见一丝热气,黄雀馒头干巴巴的能砸死个人,一碟黑乎乎的糟鱼,还有这荔枝肉怎么也不像是早膳该有,闻着有轻微的馊味,可能是昨晚剩下的。
比起以往的残羹冷饭,可谓更胜一筹了。
秦府里大厨房向来是油水最重的地方,能做厨房管事的大多是当家主母的心腹,得意起来能连家里不受宠的小姐少爷们都不放眼里。但是面上起码会做的好看点,不能落人口实。
但在这秦家庄里,下人做事就没那么讲究,因为她不受宠,因为她得罪了当家主母,他们对她是克扣慢待冷遇一样不缺,日常饭食或冷或腥或老,还有些变质的。
想要正常的饭食,可以,得掏钱。她攒下的月例银子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变没的。
“我还打赏半钱银子,结果他们钱照收事却不做,送这样的饭菜来,比以往还不如。”
松花表情低落,闷闷不乐道。
采莲拍着她的肩膀努力安慰着,又求助地看向秦少琢。
“松花,这不怪你,是我昨日又得罪了大伯母。”秦少琢叹道。
松花脸色凝重道:“那怎么办,小姐近来吃的越来越少了。”
秦少琢脸色平静,眸光闪烁,“我给过她机会,既然她不识抬举,厨房的人也该动一动了。采莲,你先去寻一趟李庄头。”
采莲和松花自然是积极响应。
采莲甚至出主意:“小姐,等会换上这件袍子吧,这件有气势。”
她挑出来一件绛紫色的袍子,确实很有气势,颜色深沉高贵,显得人威严庄重。但是这个颜色通常是德高望重的老太太老夫人喜穿的。
秦少琢一言难尽瞄了她一眼,果断拒绝了她的好意。
大厨房虽是在前院,位置却比较靠里,从内院小花园经过垂花门可以直达,秦少琢从没走过,全靠采莲和松带路,一路走来,碰见过稀稀落落几个庄丁。
见她经过都放下了手中活计来问好,态度很是恭敬,就是脸崩得紧,显然是对这个害自己被罚了半年月钱的小姐非常不喜。
平日里这个时辰,大厨房该是人来人往闹哄哄的,这会儿却异于往常。
灶台下柴火七零八散无人收拾,台面上残留着几滴污水,地上大木盆里堆着没洗的碗碟。从厨娘、白案、帮厨到烧火丫头个个都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刚被罚了半年月钱,要是再被罚这日子可怎么过呜呜呜。”
“哭什么哭,谁家靠月钱过日子,都不可能是你家啊。”
“哎,罚月钱还是轻的,怕的就是上头主子不高兴了直接发卖。”
“你们家生子还怕啊,你们跟府里多少都有点关系,也就咱这种半道买进来的该操心。”
“不瞒你说,能被打发到庄子上的,能有什么厉害关系啊,就我婆娘有个表姐在老夫人院子做了个二等仆妇,说话还不如那几个新进的黄毛丫头管用。”
几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忽然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秦少琢三人,顿时愣住了。
管厨房的顾嫂子反应最快,急步迎了上去,强挤出笑容殷切道:
“哎呦给五小姐请安,五小姐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啦,是早膳不合心意?这种事您就打发个小丫头过来说一声,何必劳您大驾呢。”
秦少琢无视她的殷勤,直接进了厨房内间。
里面几个人行礼的行礼,问好的问好,他们不是府里出去的,多是周边农户出身,没有在府里系统地学过规矩。
所以有作揖的,有抱拳的,有欠身行福礼的,还有想要磕头发现别人都没有于是做到一半僵在那里的,咋一看,场面乱七八糟有些可笑。
秦少琢却丝毫不在意,笑眯眯的挨个回应。
大概是看她笑容可掬平易近人,几人也敢抬头偷瞄。
秦少琢挨个点过去认人。
“陈嬷嬷,小福贵,林嫂子,这位就是金橘姑娘了,长得真俊,这位是杨叔吧……”
谁也没想到她一面都没见过,竟然能将人都认出来,都有点受宠若惊,看向她的眼神也没有之前那么大的敌意。
没想到她叫自己金橘姑娘,还夸自己好看。金橘红着脸,含羞小声道:“五小姐最好看。”
秦少琢含笑点头,夸赞道:
“听说金橘是南岭那边才有的水果,很多人都没听说过,是你爹娘给取的名字吗,有见识。”
见她一直笑眯眯的,顾嫂子也躬身凑过来夸道:“五小姐真是……”
秦少琢却毫不客气打断了她。
“我没跟你讲话。顾嫂子,你是府里出来的,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话音刚落,整个厨房都沉默了。
顾嫂子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又青又红又白,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她不敢多说,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转过头,秦少琢又挂上了笑容看向小福贵,问道:
“所以你就是帮厨?”
“那你平时做什么……洗洗刷刷,择菜切菜?”
“那你做的不好!”
“啊?”小福贵张大了嘴,不知所措。
“洗刷之法,燕窝去毛,海参去泥,鱼翅去沙,鹿筋去膻。你说说哪一样你做到了?”
“可是…”小福贵结结巴巴道:“可是厨房没有做过燕窝鱼翅啊。”
秦少琢意味深长得一笑。
“秦家小姐的份例里都是有燕窝鱼翅的,怎么就我没有呢?”
小福贵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不,不是我,我没…我不知道……”
秦少琢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快起来,莫慌,你怕什么呢?你就是一个洗菜择菜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
随后目光锋利如剑,直直射向顾嫂子。
“顾嫂子,你是厨房管事,我且问你,我的份例哪去了?”
图穷匕见,顾嫂子早有预感,抬头刚要回答,就见秦少琢抬手制止。
“等等!”
她眼睛微眯,似笑非笑道:“你可千万别说是府里没送来哦,不要以为我不敢亲自找大伯母求证。”
顾嫂子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开口道:
“五小姐有所不知道,您的份例都是折算成银子发往各处的,厨房这边得了银子又没地方去买燕窝鱼翅海参那些稀罕东西,就折算成别的易得的鸡鸭鱼肉这些。不信你问大家伙,小姐每餐是不是都有这些?”
秦少琢看着她,摇摇头,故作失望的叹了口气:
“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采莲———”
采莲应声,快步走了出去,片刻后端着一个托盘走的进来,正是早上送过去的早膳。
秦少琢伸手拿过那盘荔枝肉,径直捅到顾嫂子脸面前。
“顾嫂子,你自己闻闻这是是什么味,这就是你说的给我的份例?”
她手重重一挥,“啪”地一声瓷碟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的荔枝肉连同酱汁糖水溅得到处都是,满地狼籍。
众人吓了一跳,见她脸色阴沉,纷纷往后缩。
顾嫂子也心头扑通直跳,但还是强忍着辩解道:
“小姐,这不是厨房故意送上去的,您知道的,最近农忙,大伙很早就起来去上工,厨房也老早就开火造饭,到您用膳时已经几个时辰过去了,是有可能放坏,这是大伙儿的疏忽,没有仔细检查,绝不是有意怠慢您啊。”
“忙忙忙,又来这招。”秦少琢冷哼一声“别人忙我信,你只怕是忙着给我添堵吧。”
“我本以为这道荔枝肉是昨晚的剩菜,结果我问过了,昨晚并没有做这道菜,这是今早现做的,再去闻闻这味道,并不是馊了,而是潲水味。”
此言一出,厨房众人都面面相觑。
菜放坏还情有可原,故意往做好的菜里加潲水就纯是为了恶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