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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Chapter 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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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市,第二人民医院。
丝丝缕缕的阳光钻进洁白宁静的病房,整整昏迷了三天的陆明隐终于睁开了双眼。
睁眼的第一秒,饶是温润如他,也忍不住咬着牙骂了一句:“草!”
他在做梦吧?
他怎么还活着呢?!
干什么呢这是!
让不让人死了?!
老天爷你知不知你这样做会让给梁少谦留了一封诀别信的我很像个小丑啊喂!
消化了半天自己没死竟然也没重生这个事实,那天坠崖之后的事才陆陆续续重现在陆明隐的脑海中。
犹记得当时他跟方曼桢一起翻滚进悬崖的一瞬间,身体便以不可预估的速度急速失重,鼻腔和口腔灌进凉风阴雨,掠走氧气,窒息感猛烈的袭来。
但他并不害怕。
马上就要解脱的快感,已经超过他对于死亡的恐惧。
不想,阖上双眼等待死神来临的他,突然被横出来的树枝挡了一下。
那截树枝粗壮有力,致使急速坠落的他得到了极大的缓冲,因此他坠落的方向也发生了改变。
非但没坠到崖底,反而使他滚进了悬崖中间部位一个面积不小的洞里。
猝然滚进洞中的他因为惯性翻滚了好几圈,脊背直挺挺撞上坚硬崎岖的崖壁,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才停下来。
被撞击到的崖壁霎时落下土灰,他眯着眼,难受地呻、吟出声。
与此同时,他隐约听见了一群人惊呼出声。
是的,不是一个人。
是一群人。
起码得有四五个。
有男有女。
紧接着,便有人疾步走到他的面前,神情惊恐的问他没事吧,你流了好多血。
还有的人拿出手机,听声音是在打120,却因为暴雨天气手机没有信号打不通而急得跺脚。
陆明隐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瘫在地上,苍白的脸上粘着泥土和树叶,腰部还因为被树枝划到而血流不止,吓得在场的女士又赶快从包里翻出毛巾给他捂住伤口。
他强撑着眼皮,凭借所剩无几的意识,判断出眼前这几个瞠目结舌且穿着一致的人,大概率是什么探险家或者登山爱好者之类的人。
人家玩得好好的,却突然撞上他,也是真够倒霉的。
陆明隐腹诽着,张张嘴想说谢谢不用管他,大脑却止不住地产生阵阵眩晕,很快整个人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但他隐约能感觉到,没过多久,便有人把他抱起来,艰难又吃力地走了很长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才将他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消毒水的味道一阵一阵窜进鼻腔,嘈杂的人声沸鼎,活像是烧开了的水壶。
身下的床飞速移动,滑进冷白陌生又充斥着滴滴声的房间。
陆明隐垂下手,彻底昏迷了过去。
......
当然,被人救了这种只会发生在电视剧里的小概率事件,竟还不是他经历的最巧的事。
最巧的是,那些救命恩人中的其中一位的表妹,居然正是他许久未见、还被他刻意删掉联系方式的心理咨询师——张雨熙。
在病床躺了半年,向救命恩人们挨个道完谢,留下联系方式,办理完出院手续,跨出医院大门的陆明隐,见到张雨熙的瞬间,彻底成了锯嘴的葫芦。
他先是沉默了一秒,才忍不住道:“还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
台阶下的张雨熙双手抱臂,挑了下眉,替他补上后半句:“凑巧了。”
陆明隐深感心虚,干脆一言不发。
结果张雨熙又开口了:“走吧,跳崖勇士,赏个脸,喝一杯?”
陆明隐:“......”
“行。”
*
嘴上说着喝一杯,但张雨熙也没敢让陆明隐这个大病初愈的人喝酒。
跳了次崖,没缺胳膊少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可不敢再让陆明隐节外生枝。
找了间干净的西餐厅,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番茄牛肉酱意面、平底锅披萨、煎牛排和奶油蘑菇汤悉数被侍应生端上餐桌。
“我表哥,刘裕,就是那天去悬崖探险中的人其中之一。”
不做心理咨询时的张雨熙讲话要随意许多,她往嘴里塞了一口意面,腮帮子鼓鼓,跟说书似的,“我老早之前就听他说他亲身经历了一件奇事,探险的过程中救了个人。”
“我寻思今天刚好来碧水市找我姨妈玩,顺道看看这个大难不死的奇人是谁,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你。”
陆明隐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攥紧手中的刀叉,“我也不想的。”
“什么?!” 张雨熙差点把桌子掀了。
陆明隐连忙改口:“我说我也没想到。”
“你真是出息了,不仅不配合治病,还畏病自杀。” 张雨熙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聊过的那么多病人里,你还真是头一个。”
“抱歉。”
陆明隐也觉得对不起她。
试想下一位口碑不错的心理咨询师突然有一天得知自己治过的病人死了,心里或多或少也会觉得不好受吧。
说不定还会影响她的声誉。
他诚心道歉,“我当时是真的没办法了,那种情况下,我要是不去死,都说不过去。”
张雨熙闻言,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在对上陆明隐眼睛的一刹那,又不忍心对他苛责了。
是啊,他有什么错呢?
如果换作是她,做的也不会比他更好。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张雨熙放下手中的刀叉,叹了口气,“以后还回海港吗?”
“不回。”
陆明隐神色一凛,答得笃定,“住院的这段时间我想好了,既然死不了,就不死了,找个山村学校去支教,况且我住院这段时间的医药费,都是那群好心人资助的,我得早点还给他们。”
“嗯,这样也好。”
张雨熙微微点头,接着严肃道:“那你刚好趁这段时间把身体调理好,对,一会儿你就跟我回我姨妈家,再做个心理测评,要是不达标,你还得吃药。”
陆明隐无奈笑笑,投降似的说行。
他倒不是因为敷衍同意。
既然老天真心不想让他死,他也不能再得过且过,那样对自己的生命也不负责。
怎么说他已经把这辈子的坠崖经历过去了,总该开启新生了吧。
诚然,他目前还算不错的心态,跟这段时间在医院受到了那些好心人的悉心照料是脱不了干系的。
两人聊了几句关于之后去山村学校的事,吃完东西,一向洒脱的张雨熙忽然开始欲言又止了。
陆明隐看出来了,问她怎么了。
张雨熙的脸上划过一抹犹疑。
其实,站在陆明隐朋友的角度的话,她是不想说的。
但又考虑到这是陆明隐自己的事情,应该由他自己做决定,于是,她还是开了口:“梁少谦,他来找过我,问你的事。”
陆明隐愣了下,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找我?干什么?他没为难你吧?”
“那倒没有。”
张雨熙耸耸肩,把她将对方大骂了一顿的事告诉他,然后得出结论,“你是没看见,那天的他简直像个绝望的鳏夫。”
陆明隐忍不住笑出声。
他想象不出来那么不可一世的梁少谦绝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甚至都很难把“绝望”这个词跟梁少谦联系在一起。
更别提梁少谦居然就站在那儿任由别人骂了一通了。
不过,在他坠崖前,梁少谦望向他的那个眼神,的确令他很陌生。
想来,那封信他是看到了吧。
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尴尬,但也好,至少梁少谦那天的态度,看起来应该是原谅他当年没有守约的事了。
“有那么夸张吗?我以为他会开心的。” 陆明隐从回忆中抽神,笑笑说,“他那么恨我。”
张雨熙撇撇嘴,“我看着他可不像恨你的样子,他不仅找了我,还找了所有跟你有过接触的人,疯了一样找你。”
陆明隐愈发觉得惊讶了,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波涌动,最后只能说出一句,“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缄默了几秒,张雨熙看着他问:“你现在对他还有感觉,对吧?”
“怎么这么说。”
陆明隐哑然失笑。
张雨熙虚指了一下他的眼睛,“眼神骗不了人,你提到他的时候的眼神,跟别人都不一样。”
“嗯,毕竟认识了那么久,想一下子忘记也挺难的,我又没失忆。”
陆明隐并不否认,相比之前却通透了很多,“但是就像你说的,我能感觉到,之前我的确是在pua自己,现在我不想这样了。”
“没想到,跳了一次崖,倒是把脑子跳清醒了。” 张雨熙鼓掌表示赞同,“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看来人类这种生物,压力到了极点的时候,就得释放一下,说不定以往一些无解的难题就能想通了。”
“对,所以我在努力将他从我的大脑中剥离。”
陆明隐如实道:“因为我发现我虽然喜欢他,待在他的身边却很少能感觉到快乐,就算有片刻的欢愉,其中也夹杂着难以忽视的痛苦。反而离开他,我才感受到了快乐跟解脱,不会再有那种时不时就心脏抽痛的感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躺在病床上太久变得淡然了的原因,总之,我放过自己了。”
“不愧是做老师的。” 张雨熙忍不住称赞,“愿意主动刨析自我,就是拥有健康心理的开始。”
“我们之间的误会也不少,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开的,与其这样,倒不如再也不见了,单恋这种事实在是很痛苦。”
陆明隐垂眸,然后又苦笑了一下,对张雨熙说:“你都不知道,我在他面前的时候有多么的卑微,根本都不是我了。”
张雨熙沉默了几秒,才说:“根据你跳崖后梁少谦的所作所为来推测,我并不认为你是在单恋。”
“你不会认为他也喜欢我吧?” 陆明隐挑了下眉,“可我没见过喜欢人是像他那样做的。”
“呃。” 张雨熙扶额,忍不住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到底你们之间还是有误会,你现在是在怪他吧?”
“你这是又想劝我去跟他和解吗?” 陆明隐摇摇头,倒是没有生气,很温和地笑笑,“好吧,就算他现在真的喜欢我了,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证明我们的喜欢是有时差的。”
“时差吗?不一定吧。”
张雨熙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接着又问,“这么说,即便现在的他喜欢你,你也不想喜欢他了,对吗?”
“可以这么说。”
张雨熙看着神色自若的他,忽然有些莫名的担心,“那你真的能保证从今往后不再想他了吗?”
陆明隐没有立即回答,头顶影绰的柔光洒下来,显得身着白衬衫的他愈发出尘起来。
要是再架个摄像机,估计立刻就能拍画报了。
抛开别的不谈只看外貌,陆明隐跟梁少谦还真是很登对,张雨熙分神腹诽。
良久——
陆明隐垂下眸,盯着自己的手背说:“我尽量。”
他尽量。
不去想有关梁少谦的一切。
一无所有,就获得自由。
现在一无所有的他不奢求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也不想得到梁少谦错时的爱了。
他只想过好自己的人生,自由的、不卑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