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中部）》袁子弋

1、第一章

　　花开
　　兰陵王府的后花园中，燕舞莺啼，春花烂漫，柳絮在柔和的阳光里漫漫地飘散，给原本已经鲜艳到将要滴落的红蕾翠枝又微微地蒙上一层淡然的纱似的，春天又这样如期而至，一年一年，一年又一年……百花争妍，蜂蝶起舞，身边的一切是那么明艳，明艳得让人伤心。
　　兰陵站在桃花林间的小径上，看着那些粉嫩的花，不禁伸手捻下一朵，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手里的花，似乎完全没有什么感觉，脸上没有痛也没有苦，泪已经落不下来了，如今只是平静而淡然地看着手里的桃花。
　　平静而淡然，兰陵四年来的生活真的是平静而淡然，每天上朝，下朝，用膳，关注战局，批阅奏章，参见小皇帝，和伊宁和潭贡商讨国事，颁布圣旨，而后回家，又用膳，读书，批阅奏章直至安寝。四年间，这样的生活一日复一日，而兰陵的权势和威望却在这样的平淡中日积月累，而他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摄政王爷，作为一个南朝和东魏直指明认的西魏太上皇，幼稚的褪尽，权信的建立，权谋的掌握，都是在这平淡间不知不觉地发生着，担当着大魏的江山的双肩已经饱受磨砺，再也不是以前那般稚嫩了。
　　这样平淡而高贵的生活真好呢！天下大权，朝中尊崇，娇妻美妾，子女环膝，豪宅华服，香车宝马，珍宝馐肴，漫舞轻歌……一切天下最好的都是唾手可得，一切天伦、人伦之乐都环绕周围，世上还有这样极乐的生活吗？应该没有了啊！可是自己为什么在心底里还觉得空荡荡的？是什么还没有添满我的心呢？是她吗？
　　兰陵苦涩地笑了笑：自己真是疯了呢！明明早就已经知道了，明明早就告诉自己要克制了，要压抑了，要用别人来代替了，要真真正正地、踏踏实实地死心了，而且都这么多年了——再伤再痛，自己一个人也都忍过了，何况她自走后就再也不给自己音训了，好狠呢！
　　“唉——”兰陵叹口气。
　　“王爷，可是衣服薄，受寒不适了？”
　　“哦，没有。你们离孤远些，我要赏花。”
　　“是，奴才遵旨。”五六个近侍立刻躬身碎步退后了些，但又不敢离太远，要是一会儿真受寒了可怎么好？王爷可是比皇上还要重要的呀！
　　“庭园静好——
　　岁月无惊——
　　恋栈红尘——”兰陵吞下最后一句“谁怜痴心？”
　　“王爷，要不要记下来——”
　　“记什么？！又没有尾语，讨什么颜色欢心？不要再跟着，都给我退下！”
　　“是，是。”
　　兰陵瞪着他们屁滚尿流地跑出去，闭上眼睛，皱起眉头，虽然还没有落泪，声音却哽咽起来：“疯子，疯子，这是你的亲妹妹啊！就算天下都不知道，可是你自己知道啊！不要再想了，我求你不要再想了！”
　　合拢的伤口又一次裂开，心血又一次被抽离身体，其实血一直在流，从开始到现在，从未停止，只是痛到了极至，就再也不痛了，就像泪流干了，就算再伤心也只能是欲哭无泪一样——其实这样痛得却是更彻更惨。
　　一阵风吹过，暖暖的，微微地带着些潮湿。桃花娇弱的花瓣却受不住这些许微风，打着旋儿，上飘下荡地飞漫起来，刹那间将兰陵裹在一片红粉里，一片一片搭在他肩头，落在他华美的衣服上，又顺着那光滑的丝绸滑下去。
　　兰陵手中的桃花也被吹落了，伸着手，望着眼前枝杈上那么多残缺不全的花和在风中微微颤动的花丝，兰陵心里一酸，干涩的眼中竟酸涩地湿润起来，泪没有了，这样的湿润是血吗？

　　“胡说什么？我不走，我谁也不跟着走，我永远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你骗我！
　　“为什么不叫我回来？王爷痛了，奴婢也会痛的。”
　　你骗我！
　　“你回去吧！等到春来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你骗我！
　　离烟，你骗我！
　　你说过，要永远陪在我身边的！可是现在你在哪？
　　你说过，我痛了你也会痛的！可是我现在这么痛，你为什么却毫无消息？
　　你说过，到花开的时候就回来的！可是四年了——四年了——你，都要把我忘了——

　　兰陵的泪沿着坚毅而美丽的脸旁滑下来，掩映着锦衣华服滴落到地上，浸染了粉色的桃花：“离烟——花又开了——你，回来吧——”他苍白的唇依旧轻轻地闭着，脸上的泪还没有干。拉一拉披风，拭干泪水——像以往的三年一样，谁都不会知道。
　　“王爷——”新赶来的侍从全部跪在远处，低着头，不敢忤逆。
　　“回去吧，花开了——我，看过了。”
　　“是。”
　　花瓣飞舞，一片缦红，掩映着男子悲戚的容颜，柔软的花瓣扶过垂落的泪滴，花啊，花啊，你只是飞啊，落啊，飘啊，那么柔弱、单薄的一动，却可知已经撕碎了一个孤独人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