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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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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童
冬去春来,秋至夏消,瑞雪带来落花,秋风吹去晨露,都是思念时节。
两年间,两魏间的战争连年不断、互有损伤,国家的困乏和百姓的悲苦都已经是穷兵黩武中最微不足道的结果。在战争的胜败中,割地赔偿、交易质子、损兵折将都成为了稀松平常,就连血统高贵的门阀贵族也被逼迫着送走自己的孩子作为战败的质子,在战争中不断地损失家将和本门的子弟,各氏的力量无不例外地耗损消失着,而宇文门阀唯一的幼主后嗣却得以依赖着家将公谨羽的征战,而安全地留备京畿,更避免了易作质子的命运。尽管宇文门阀也在战争中毫不例外地消耗着本族的力量,但门阀主人安全而幸运的际遇依旧遭到了其他门阀乃至朝廷内的不满。
两年间,宇文门阀的家将公谨羽,尽管他只能站在一个孩子的身后,尽管他连在白虎堂落座的资格都没有,尽管他是出身低微的可视为门阀家奴的门阀武士,但在白虎堂中无可辩驳地已经得到了承认——在内参政,在外征战——比之那个柔弱的孩子,人们更认可他才是宇文门阀的将军。而且他一直坚定地保护着先前主人遗留下来的孤儿寡母,履行起白虎堂中宇文门阀的职责,无畏地在沙场厮杀,这样忠诚而尽职尽责,毫不推委含糊的担当赢得了鲜卑人的赞扬和皇帝的褒奖。
浥晨依在廊柱上,手中捻着一片落叶的叶柄,眼睛望着庭院中随风飘落的秋叶。
两年间,他已从一个刚刚元服的的蒙昧少年长成了弱冠少年,或许是上天的垂怜,时间只带走了他的幼稚和蒙昧,却赠给他更多的澄净、明媚和无暇作为回礼,而这些慷慨的礼品似乎只停留在了那澄净明媚的脸上,他的眼睛里却蕴涵着比幼时更深沉的寂静和哀伤,如同深秋的潭水,明净而悲凉。
“公子,兰陵王府传话来请公子立刻过去一趟。”
浥晨转过头:“是世子吗?”
“不清楚,只说快去。”
“哦,知道了。”扔掉手中的叶片,“清霜,准备马车。”
“是。”
浥晨急忙赶到王府,刚下了马车进了门就被一人拦腰截住,定睛一看,原来是承嗣。
“是哥哥急传我来的吗?”
“当然是我。”
“出了什么急事?”
“我们打赢了,东魏议和的使者就在里面。”
两国间胜负无常,但西魏占上风的机会却比较少,像承嗣今天这样兴奋,浥晨立刻领悟,这是一次大捷。
浥晨抓住承嗣的胳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如此说来,兰嫣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东魏不答应将兰嫣送回,”承嗣叹口气,“他们反倒送来了两个公主作为质子。”
“什么?”浥晨失望地放开承嗣的手臂,按照等级,东魏的公主自然要比西魏的郡主高贵许多,可是不把兰嫣换回来,就是送来十个公主又能怎么样呢?
“那叫我来做什么?议和的事于门阀无干,若论功行赏,宇文一门也是公谨将军……”
“哎呀,她们是来和亲的,据说是东魏的皇帝指名要你和亲。”
“什么?”浥晨惊转回头,拓跋承嗣是西魏堂堂摄政王世子,地位尊崇,自然是和亲的不二人选,可他宇文浥晨,说好听些是没有战功的门阀幼主,说难听些已经是门阀中地位最低的一个落魄子弟,何德何能让东魏的皇帝指名和亲?
“你,你是不是听错了?”
“我怎么会听错?东魏皇帝要把女儿嫁给宇文闵成的儿子,大将军就你一个儿子,不嫁给你嫁谁?”
浥晨低下头,掩饰心里一闪而过的惊慌和不安,转过身背着承嗣:“可是,我何德何能……”话还没说完,就被承嗣一把拉到回廊的一边,正惊奇,却见承嗣朝外指了一下,低声道:“看,那两个就是要和你和亲的东魏公主。”
浥晨不由抬眼望去,远远地只见了两个背影,约摸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个大约只有十岁,穿戴得很是富丽,走路却很利索,丝毫没有女儿家的扭捏娇羞之态。
承嗣拉过浥晨:“明天要是父王召见你,你别说我今天先带你进来了阿,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浥晨还没有拉住,承嗣已经跑了出去,身旁就只剩下清霜远远地站着。
浥晨一阵烦乱,看到清霜垂手立在旁边,只好开口:“你先回去告诉母亲一声,说我出来见世子了,今天晚些回去。我一会儿还得找他一回。”
“不要奴婢陪着吗?”
“不用了,你回去给母亲禀报一声。我现在心里很烦,想一个人静静。”
“是,奴婢告退。”
浥晨看清霜离开了,才叹口气放松身体仰后靠在廊柱上,心想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件事?真是始料不及。偏此刻廊下走来两个小厮,见他一人在这里就过来请安:“小将军怎么一人在这里?奴才去通报王爷——”
浥晨忙说:“不必了,刚见过世子,我一人出来转转,透口气,你们忙去吧,不必顾我,我一会儿自己去偏殿休息一会儿。”
都知道他性冷,听到这话,两个小厮只好躬身告退。
浥晨起身就往后院走,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就一路往里,远远地净走僻静没到过的地方,只怕再碰到人,惹得心烦。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个偏院里,刚怕迷路走不回去,却隐隐听到哭声,心里奇怪,就循着哭声走到一个极偏的小院里,推门进去,院墙周围都堆满了水桶、草席之类,应该是平时花匠用来放东西的院子。
一个小姑娘躲在一个水缸后面,抱着肩膀坐在地上哭,细弱的肩膀耸动着,头发零乱,哭声压抑着却听得出十分伤心。浥晨轻轻地走过去,低下身子:“你怎么了?”
小姑娘吃了一惊,一抬头,大眼睛里满是泪水的恐惧,显然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遇到了人,起身就要跑,却被浥晨拉住:“你怎么了?别跑啊。”
谁料小姑娘一回身,不知从哪里扬起一把匕首,浥晨一时还未反映过来,只见一道寒光,便仰身往后,胳膊却不由自主地一挡,血立刻从匕首划过的地方流了出来。
浥晨虽然有些吃惊,但却依然温声说:“你怎么了?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姑娘看看他的脸,又看看那已经沾了血的袖子,有些愕然地站在他面前。
浥晨这才看清眼前的女孩:大约十岁,面容稚气而清秀,头发虽然有些散乱,身上却穿着上好的南朝丝绸,饰品也很别致奢华,可眼神里却是不安和怀疑。浥晨蹲下身,扶助她的双肩,尽量温和地说:“你是谁?干吗一个人在这里?你别怕。”
小姑娘皱了皱眉,看了他半天,又转头看那沾了血迹的衣袖。
“没关系,只擦伤了一点,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哭?如果有人欺负你,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小姑娘的眼角湿润起来,却猛地推开他转身便跑,浥晨起身追到门边,已经没了小姑娘的身影,低头一看衣袖已经被血染了不少,只怕被人看到闹大,也只好寻了处偏门出去。
浥晨掩着袖子回到家,忙进房让清霜包扎了,见她吃惊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坐在榻上笑道:“平日的武功都白学了,今天竟被一个小女孩暗算到了。”
清霜收起药箱:“公子若是提防她,她怎么伤得了你?可在王府里,怎么会有不认识您的丫头?”
浥晨低头笑了一下:“可她是会武功的,虽然粗浅。难道是公谨将军寄养在军部的孤儿?清霜,你以前在军部的时候可受过欺负?”
“还好,但我听过有人受委屈的事。可听你说她的穿着,应该不会是军部的。”
“那就奇怪了,她会武功,年纪也相当,可以在王府出入,不是军部又怎么能够呢?”
清霜端来洗脚水:“我倒觉得肯定不是。”
“为什么?”
“刺客死士怎么能穿上等的绸缎还佩带奢华的饰物?年纪也太小了,还得受训,怎么出得来?就算她出来,到王府这样的地方是要王爷恩准的,进来前起码要跟着宫里的老嫫嫫们学半年的规矩和礼仪,再说她也太小了,世子身旁有紫陌姐姐,不可能再召一个这么小的进来服侍的。”
“你说的也在理,可她明明在王府里啊,不是军部的丫头能是哪里的呢?”
“别想了,就寝吧。明天还要去王府,我今晚回军部查查。”
“哦,不必了,我只是好奇,你不必这么认真。不过王府里有一来历不明的丫头也着实有些奇怪,你上报公谨将军让他小心提防些吧,以防王府出事。”
“是,奴婢今晚就回去。”
“好,那你早去早回,也及时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
清霜吹熄了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