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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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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子
清晨,内城的街道冷冷清清,柔雪拉着浥晨的手慢慢往伊宁的府上走。
“奶母,母亲为什么不来接我?”
柔雪心里还绷得紧,根本没有听到。
“奶母,奶母!”小浥晨使劲拉拉柔雪,后者才有些反映:“什么?”
“母亲呢?”
“郡主先去伊宁大人府上了,所以我来接你。一出内城立刻就到了,所以也没有叫马车来。走不动了吗?我抱你吧!”
浥晨摇摇头:“不是,我走得动。”想了想问道:“奶母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去啊?人家不会刚起身吗?”
“马上要打仗了,所以伊宁大人只有早朝后和晚上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才有空接待我们,而且现在很忙,晚上也很难确定回府的时间,所以我们只好早上就去回礼了。”
“哦,难怪舅父昨晚也回来的好晚哦,浥晨都已经睡了。”
柔雪眉头一皱,蹲下身扶住浥晨的小胳膊:“浥晨啊,你是不是很喜欢你舅父啊?”
小脸立刻笑得甜兮兮的:“是的。舅父还给我吃甜粥,讲故事。”
“是吗?”柔雪站起身,眉头却舒展不开:“我就知道的,我就知道……”
“奶母,”小手拉住柔雪的两个手指,语气瞬间担心起来,“要是你不高兴,浥晨就不去了。”
柔雪心里感动,抱住小小的身子在怀里:“浥晨好乖,奶母不是不高兴的,奶母只是担心——可是郡主不怕,我一个奴婢又怕什么呢?浥晨,你乖哦,以后如果王爷要你去你不要乱去,只有郡主要你去了才能去,明白吗?”
浥晨根本没有明白柔雪这么复杂的要求,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明白了,浥晨不会让母亲和奶母操心的。”
“好,浥晨乖。”
两人走了片刻就已经到了伊宁府上,通报了进去,浥晨一阵惊奇——一进大门眼前就是一片开阔的湖水,碧绿无波,中间一栈红漆拱桥将一潭春绿一分为二,爽洁利落,桥的尽头才是正殿。明明是矮拱的短桥,湖水蓄得也绝比不得舅父家后园的琼华磅礴,可一开门便看到这样的景象,料是谁也觉得开阔舒朗,难得竟然府宅中竟然有这样的布局!
浥晨楞楞地看那湖水,柔雪只好把他抱起来,踏桥而过:“这是伊宁大人家的‘洗雪’池,原本是正殿的位置,后来挖成池子了。”
“为什么啊?”小眼睛还是盯着红桥绿水。
“大人的父亲在家里的正殿被赐死,所以伊宁大人当家后就把正殿后移,在原本的位子上挖出池子,为了纪念父亲,明志报仇吧。”
浥晨不懂得什么是明志报仇,他只觉得好漂亮,于是直说:“奶母,好漂亮啊,我们回去也要母亲在门前挖一个好不好?”
“唉呦,不花工夫,不花钱的?小孩子不要胡说。”
“嗯。”答应是答应了,可心里还是羡慕得紧——舅父家,伊宁大人家里都湖水,为什么自己家里就没有呢?好想要啊!
走进殿内,浥晨一下子眼晕:眼前一片的桃红黛绿,仿佛掉进了女人窝,跟着柔雪不停地施礼,头都晕了才来到离烟和伊宁面前,此刻小脸都已经被伊宁的诸多夫人掐了个通红,眼泪汪汪地看着母亲。
“哦,好可怜哦!”伊宁抱起来,哄哄他,抬头向一屋的女人叫:“不要掐脸啊!都红了!”
一阵嬉笑和冤枉声:“可爱吗!”“男孩子吗!”“好玩啊!”
“好了,以后来了不准掐!”伊宁抬起浥晨的小脸:“我赔礼给你哦!你母亲说你要学萧,是不是?你来自己挑一个。”说罢,几个丫鬟手捧着几个长锦盒进来,一一打开:第一盒是紫玉萧,色泽润丽鲜艳,惹人喜爱;第二盒是碧玉长笛,翠绿壁透,如翡柳翠柏;第三盒是白玉长笛,温润柔和,凝脂若乳;第四盒是墨玉短笛,漆黑如墨,不带一丝杂色;最后一盒是东陵玉萧,色泽如淡烟缠绕,一如浅墨透体。
“你要哪个?我赔礼给你哦!”
浥晨眼睛都花了,只觉得各个都好看。
离烟开口:“太贵重了,不要给他,他没两天就打碎了。”
“谁说的?我干儿子才不会!好乖哦!这是我给浥晨的见面礼,不消你来管。来,挑一个!”
浥晨只觉得拿哪个都舍不得其他,好半天才用小手指了最后一个,然后眼巴巴地望着。
“这个?哦,到是会挑呢!这个是先皇御赐的呢!”
“那就不要给他,小孩子信口胡说而已,随便拿个竹萧哄哄他就好了。”
“我说过了,怎么可以反悔?再说其他的也是上品啊!好了,剩下的给兰陵王府送去,就说王府的贡品到了。”
“是。”
离烟和柔雪瞠目结舌:“这是贡品吗?!那怎么能送给浥晨?”
“哎呀,剩下的才是,那管东陵玉萧的确是先皇御赐给我的,我不过把它和贡品一起拿出来让浥晨挑而已。”
离烟几乎气结:“那要是挑上了贡品怎么办?”
“那就禀告王爷再送浥晨啊,反正王爷不会不舍得的。”伊宁把东陵玉萧拿到浥晨怀里,笑着看他抱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玉萧,“一个小孩子怎么喜欢这种颜色?连我看着都嫌荫翳呢!你真喜欢吗?”看着浥晨认真地点点头,又转向离烟调笑:“真是你这样一个冷冰冰的郡主教出来的呢!我原本以为他定然选鲜艳的紫玉和翡翠的,都已经准备向王爷禀告了。”
离烟浅笑起身:“大人也差不多要入宫议政了吧?我们也该告辞了。”
“也好,那我也不多留了,来人送客。”
下人备好了马车,柔雪抱着装玉萧的锦盒,离烟拉起浥晨上了马车。浥晨羞涩地摸着锦盒笑,离烟抱过他:“玉萧容易碎裂,你长大一些了才可以吹。”
“嗯。”浥晨忙着点头,小脑袋伸出窗外看街景,怕让母亲看到自己偷笑出来的样子。却看得一个大水车中掉出一尾大鱼,押运的人只忙着赶水车往内城送,哪里听到小浥晨唤他。
“母亲,我要下车救鱼!”
“什么鱼?你乖乖坐好,不要把头伸出去,一会儿马车就跑快了。”
“鱼——鱼掉在地上了!要死的!”
“什么呀?”
浥晨急得几乎要哭出来,马车也快了起来,浥晨只好扯着离烟的袖子哭,叫嚷着要下车。
“好好,停车。”
浥晨要跳下车,柔雪忙抱住他放在地上:“你要干什么啊?”
浥晨一沾地立刻往回跑去:“你们在这里等我,我救了鱼就回来!”那运鱼的水车早就进了内城,一个小孩子哪里再看得到?浥晨吃力地抱起大鱼,一时无措便往伊宁府上跑去,小脚“嗵嗵”地踢门,门一开便从门子的衣袖下钻过去,跑在水边,小心地把鱼抛入水中,那鱼沉了下去,没有浮上来,浥晨顿时伤心起来。正在这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怎么了?”
回头一看正是伊宁,满腹心酸哭了起来:“鱼死了——来不及救它——死了——”
伊宁笑着抱起他,帮他擦干眼泪:“哦,哦,好乖,鱼才舍不得死,它喝水去了。”
“你骗我——它死了,我没来得及救它——”
“哈哈,”伊宁大笑,“还是宇文闵成的儿子呢!羞脸猫儿——羞脸猫儿——哭了鼻子就变花脸猫儿——”
“你不要逗他了,这孩子心地多善良!门阀武将里难得呢!”琴绵走出来,抱过浥晨,“乖哦,不哭了。”
浥晨见了生人就止了泪水,只睁着大眼睛看着伊宁,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好些泪滴。
“长得好漂亮呢!大眼睛,挺鼻梁真是宇文将军的样子!郡主的小嘴巴,弯眉毛。拼在一起还真是俊秀哦!给我作女婿好不好呀?”
浥晨也不知道作女婿好不好,只是微微地点头——借了人家的池塘总要回报一些的。
伊宁大笑:“好,好,就作我家女婿!我家女儿多得很,总有合适的!”
夫妻两人笑起来,浥晨不觉得好笑,只是担心那条鱼,声音小小地道:“鱼——鱼不能死——”
“哦,好,来看看。”伊宁抱过他举在水面上,恰好看到一尾浮上来,头上一簇黑色花纹——正是那一条。
“没有死,活了。” 浥晨小脸终于露出微笑。
“那好,以后要作我家的女婿哦。现在得赶快去见潭贡——咦?你母亲她们呢?”
“在外面等我,谢谢伊宁大人。浥晨拜别大人。”
“好,乖。”
浥晨笑着往回走,心里为了那条死而复生的鱼暖融融地舒服,身后却传来一阵吵闹,不禁回头去看——只见一群女孩还围着伊宁叽叽喳喳地叫父亲,伊宁手里抱着一个女孩,肩头还骑着一个小丫头,琴绵在孕ψ虐镆聊敖馔选背鲋匚В瓷岵坏糜昧Γ聊淙怀粤ψ偶保材妥判宰印肮贝笮η笕摹?
浥晨看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却急忙转过身擦了,回首又是那刺目的欢笑,那么欢畅的笑容让浥晨小小的心灵突然前所未有的空寂起来,冷冰冰的又隐隐作痛,像被冰锥扎了一般。他太小了,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了什么难过伤心,但他觉得心里缺了什么似的难受。
默默地往回走,眼泪又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