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愁》落红归沉

3、「叁」逃不开的梦魇

　　当晚，云愁房间的灯彻夜未关。

　　睡前，唐捐还在思考云愁的异样。

　　17岁的云愁是个要强的人，他不会轻易和人诉说自己的困苦。现下他家的事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全校，少不了有学习过的太无聊找他麻烦的人。

　　“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不肯找人帮忙呢。”

　　这一夜，云愁被梦惊醒后，就不敢再闭眼了，一入睡，前世的噩梦便如潮水般涌来，梦中的乔雄阴魂不散的缠绕在他身边，仿佛怎么都甩不掉的厉鬼。

　　前世他暗中笼络势力，亲手杀了乔雄并取而代之。当时乔雄还是一身家居服，坐在地上，靠着床，面对云愁指向他的枪口，他竟全无惧色，反而擦去嘴角的写，笑道：“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解脱了是吗？你永远逃不出去。”

　　永远......

　　云愁当时只是看着他，冷声道：“是吗？”那一枪，他想象了无数个日夜，扣下扳机时没有一丝的犹豫。

　　直到不知多久后，宏雄的一个股东在饭局上喝高了，看着云愁的脸，忽然道：“云董啊，你不知道，上次你在夜总会弄死那个孙子的时候，我觉得你真像乔雄啊，到底是睡过，越来越像了啊，哈哈哈哈。”

　　“不。”云愁忽的站起：“不像！”他感到胃中食物翻涌，冲进了厕所，将刚吃进去的东西一股脑的全吐了出来。心中的反感与恐惧让他感到恶心。

　　他的所有手段，都是乔雄一手教出来的，他回忆过去，能从各种地方看到乔雄的影子，这些已经深深刻进了云愁的骨髓，与他的性格与灵魂融为了一体。

　　乔雄说得对，他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他，在他与乔雄的博弈中，他一直在模仿乔雄，就连对乔雄的杀心，都乔雄一手培养出来的，只不过他的成长速度超出了乔雄的意料，乔雄翻车了而已。

　　这些乔雄都知道。

　　云愁以为自己杀了乔雄，就是杀死了那个在乔雄手下屈辱的自己，他以为自己可以忘掉乔雄，忘掉那段屈辱的回忆，可是他错了，他逃不掉，他永远摆脱不了乔雄。

　　重生后，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可以重来了，他真正的摆脱了过去。可是在那条昏暗小巷中与乔雄远远对视的那一眼，他才知道，乔雄带给他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如蛆附骨，包括恐惧。

　　他永远走不掉。

　　“我就不该回来，不该回到现在，我就应该安静的死去，怎么还想重新当回人呢？”云愁在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泪水将被褥沾湿。

　　“我会再次害死他的。”

　　.

　　翌日，云愁顶着黑眼圈去学校了，唐捐在餐桌上看他魂不守舍地吃完了早饭，猜测对方大概一夜未眠。

　　唐捐先去问了班主任，班主任却说没有人欺负他，但以唐捐的经验，校园霸凌发生时，老师不一定会察觉到，□□上的冲突通常会发生在校外，例如放学路上。

　　唐捐昨天便请好了假。前世他干过不少跟踪嫌疑人的事情，未免打草惊蛇，唐捐决定远远跟着云愁。

　　放学时间，走读的人并不多，唐捐特地戴了副眼镜，坐在学校对面的小餐厅里。云愁不会随便花钱，他晚上饿的时候会在家自己煮吃的，因此唐捐不用担心他走进来。

　　走读的学生三三两两结队而行，云愁却是一个人，默默走向小公寓的方向。

　　他绕了远路，一路上却非常警惕，唐捐好几次差点被发现。跟了五六分钟，路上已经看不到学校的人了。

　　可云愁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唐捐不禁疑惑，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忽然云愁停下了脚步：“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走的这条路。”

　　话音刚落，原本在路边抽烟的几个男人聚到了一起，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从关门店铺前的椅子上站起，远远便看向了云愁：“因为昨天你被我们吓到了，今天一定会换条路走，你是叫云愁，对吧？”

　　躲在暗处的唐捐看到了男人的脸，他曾在调查档案里看到过那张脸——那就是乔雄！

　　为什么这一世的乔雄还会找上云愁？

　　乔雄踩灭了烟，破天荒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走到云愁面前：“昨天晚上看见你之后，我回去调查了一番，你刚死了老子，是吧，你爸入狱了，你一直在警局门口喊冤，可你接触不到吴德集团的机密，没有证据没法翻案，是吧？”

　　“关你什么事？”云愁向后退了一步，身后的路却被几个马仔堵住。云愁死死捏着书包袋，尽量不然自己心中的恐惧表现出来：“所以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昨天晚上看了你一眼，心中对你，嗯，有了些爱慕，你现在家里没有人，就借住在一个条子家里，多不好。”说着，他一步步走进云愁：“你没得选，孩子，如果表现的好，我可以帮你对付吴德那老头，给你爸报仇，你看怎么样？”

　　“我不需要，放我走，现在！”云愁尽力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我不是gay。”

　　“这不重要，先前我床上那几个，大多本来也不是gay，我说了，你没得选择。”说罢，身后的马仔一把抓住了云愁的胳膊，云愁还没来得及反抗，唐捐便已经坐不住了。

　　“住手，警察！”唐捐一下走到了路灯下，手中亮出了警察证。

　　“你怎么在这里！”云愁惊怒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快走！”

　　马仔停下了动作，纷纷看向了乔雄，乔雄吐出一口白雾，笑道：“愣着干什么，带云同学走啊。”马仔继续拉扯这云愁，云愁愣了一下，随后疯狂挣扎：“放开我！”

　　唐捐见震慑无果，便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一脚扫向抓着云愁的那个男人，马仔吃痛，松了手，唐捐一把将云愁甩出了人群：“快走！”

　　有几个马仔想要上前去追，却都被唐捐纠缠住了。

　　虽说唐捐在警校时格斗满分，但面对八九个训练有素的马仔，还是力不从心，被锤中胸部后，转头见云愁还没走，怒吼道：“你傻了吗！站在这里做什么？”

　　云愁仿若未闻，他一下脱下书包，走向打作一团的几人。

　　令唐捐震惊的是，云愁的格斗术竟然相当成熟，就像是学了很久一般，不止，更像是实战过很多次，比起唐捐也不遑多让。

　　乔雄有些意外：“咦，这招数......”他命令道：“行了，走吧，看来云同学是铁了心不想和我走了，至于你，实习警。”乔雄冷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乔雄走了，留下两人独自在原地。

　　唐捐肯定不会轻易去警局交代今天的事情，乔雄敢如此有恃无恐的袭警，只怕在警局中，他有不小的势力。唐捐默默盘算着如何干掉乔雄，余光却瞥见了一旁捡起书包的云愁：“你......”

　　“回家再说吧。”云愁将书包重新背在身上。他脸上挨了一拳，嘴角泛起青紫。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令唐捐一下就想到了十年后那个将吴德残忍凌迟的青年。

　　两人一路上相对无言。

　　回到家后，云愁又想躲进房间，但被唐捐拉着肩膀强行按在了客厅，客厅的灯光敞亮，唐捐看清了云愁泛红的双目，他撇过头，不敢直视唐捐，在诡异的沉默后，唐捐率先开了口：“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又和乔雄扯上了关系，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嗯。”云愁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挣脱开了唐捐，淡淡道：“过两天我会回去住校，不连累你。”

　　“你他妈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云愁转身想往房间走，唐捐却一下拉住了他的手：“上辈子临终表白，现在老天给机会让我们都重生了，你现在为什么又是这个样子，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看见乔雄就变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也重生了，你在躲什么？”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求你忘了吧。”云愁想挣脱，但是唐捐却抓得死紧，云愁无论如何都无法收回手：“离我远点好不好？！”

　　“上辈子你死前还向我讨吻，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如果我知道我们会重生，那我一定不会说那些话！！！”云愁不知是愤怒还是哀伤，激动时的红潮爬上了他的脸颊，可泪水却先夺眶而出：“唐捐，离我远点好不好，你今天为什么要出来？你会被我害死的！！你忘了你上辈子怎么死的了吗？被货车碾过去的痛这么快就忘了是不是，你上辈子死无全尸！尸块都要用镊子捡起来，你都忘了是不是？都是因为我！你被我害死了！”

　　唐捐一愣，全身骨头断裂，扎进血肉的感觉仿佛又重现了，让他忍不住双腿发软。

　　可，这和云愁有什么关系？虽然肇事司机曾经是云愁手下的人，杀他是为了报仇或是泄愤，但重生以来，唐捐从未将这件事怪在云愁头上过

　　唐捐强行将前世惨烈的死亡从脑袋里拍开，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原来就因为这个，我还以为是你重生后，就不喜欢我了呢。”

　　“你...”

　　“我怎么了？你以为我会害怕吗？”唐捐抓着他的手，强行摁在了自己的胸口：“就算没有你，我也迟早要抓乔雄，我是警察。”

　　“你知道我上辈子为什么要表白吗？我只是想不留遗憾，仅此而已，我根本没想过我们会在一起，我也没想过要你一辈子记得我，我只是想自己走的安心，仅此而已，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呢？我上辈子犯了这么多罪，你喜欢我，做什么呢？”云愁闭上眼，他不想面对唐捐的感情。如果是十七岁的云愁，那他一定会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是这副十七岁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二十八岁，满目疮痍的灵魂，他的配得感早已被碾的稀碎，再也不觉得自己配得上任何热烈美好的爱。

　　“如果我什么都不记得就好了，那个云愁还是干净完美的云愁。”

　　唐捐却将他的手收的更紧了：“我知道你也重生后，我是高兴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唐捐伸出手，像捧住珍宝般捧住云愁的脸：“因为省去了小心翼翼发展感情的过程，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爱你。在我眼里，十七岁的云愁和二十八岁的云愁没有区别，我喜欢的这个人，而不是你身上的什么，我违背立场，义无反顾爱上的，仅仅只是云愁这个人而已，我不在乎你和乔雄以前是什么关系，我们都重生了，现在你是我喜欢的人，乔雄是我们警察的死敌，一切都重来了，所以一切都过去了，你依旧配得上一切。”

　　“我，我害怕。其实死后我一直呆在你的身边，我亲眼看着你死，我，我害怕，唐捐。你现在只是一个实习警察，局里面有他的势力，你就算提供他的犯罪证据，也会被压下来，他现在就和上辈子一样，因为我长得和他胃口盯上我了，你能怎么办呢？”

　　“你知道我们的内奸都是谁吗？”唐捐将他拉到了沙发上，用热毛巾给他擦干了脸，云愁点点头：“知道，可是你现在能做什么？你现在要是出去举报他们，说不定会被暗杀丢在什么角落里。”

　　“我当然什么都做不了。”唐捐百度搜索出一个界面，笑道：“但我妈的二婶的妹妹，是省公安厅长，最近国家大力支持扫黑除恶，你猜她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

　　“啊，你关系还挺硬......”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刚毕业就能去市刑侦实习，我先说，我后来升成刑侦支队长完全凭自己本事。”他在微信发送几条消息后，再次郑重的对云愁道：“云愁，别怕，你可以信任我。”

　　云愁从很早之前，就爱上唐捐了。那是站在光明下的人，是他伸手也不敢触碰的太阳。唐捐也曾试图拯救他，可是云愁在被阴影沾染，会被太阳灼伤，只能一步一步的远离他。他站在那，好像是在扮演乔雄一般。

　　如果上辈子也有得选就好了，也许结局会不同，但是，没有如果。

　　只是这辈子，太阳率先一步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