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听风》山深不记年

105、手术

　　经此一场大病，吴悯香憔悴了很多，面色一片惨淡，眼袋耷拉着，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心脏手术需要多个科室会诊，时间紧迫，各项检查集中在一个下午，一时间病房内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几波人，即便房间再宽敞此刻也显得有些拥挤。每每病床四周围满一群人，吴悯香的眼神也总是落在众人身后的南劲锋身上，欣慰、满意又有点弱势之人身上自带的那种委屈。她心里大概在想：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孙子，即便曾经为了其他不值当的人跟自己闹，重要的时候，终归还是顾忌着自家人的。

　　如南劲锋料想的一样，吴悯香最终选择了手术治疗，并且一系列检查做下来，她的情况完全可以承受。手术定在第二天上午10点，术前术后这几个晚上，身边必须有家属的陪护。南父和阿姨说要留下来，可吴悯香的眼神却堪堪落在南劲锋的身上，于是第一天晚上便定了南劲锋陪夜。

　　医护人员散去，吴悯香随便找个借口把儿子媳妇打发了出去，病房内只留下南劲锋和她自己。因为上次的争吵，再次见面的祖孙二人间横亘着一层难以言说的龃龉。

　　最后，还是南劲锋先开了口：“奶奶，感觉好点了吗？小锋不孝，惹您生气了。”南劲锋坐到吴悯香面前，诚恳地道歉，再怎么样，他心里还是尊敬爱护着祖母。

　　“奶奶年纪大了，没办法护着南家一辈子。这种时候你能回来，我很欣慰，证明你的心里还是有南家的。将来我走了，集团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上，你父亲……不行，他能力不够，撑不起来，你是我精心栽培的孩子，我还是最最信任你的。”病势汹汹，吴悯香说话吐字发音已不很清晰，面容也显着病态的青灰色。

　　“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给您开刀的是心外科专家，也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他的水平可以放心。”

　　“医生救命，可是不包长命百岁，我年纪大了，迟早有这么一天。小锋，你搬回来住吧，外面不比家里，外人也比不上自家人。”

　　南劲锋眉头微微一皱，他来时已预料到，祖母会借病将他的军。“奶奶，我长大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您现在病着，别为我操心了。等您明天做完手术身体恢复了，怎么样教训孙儿，我任打任罚。”

　　吴悯香见南劲锋不听她的，心下恼怒：“我现在病着，你都不肯听我的了？”

　　检测仪随着吴悯香血压的升高不断发着警报，南劲锋忙握住祖母的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好半天，吴悯香才放松下来。

　　“奶奶，这几天我会一直陪在医院，哪也不去。等您病好了，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探讨我该住在哪里。”

　　“你还在介意那个女人被撞的事情？”

　　南劲锋耸耸肩膀、不置可否，关于这个问题，他不可能撒谎。要说他不在意了，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的，如果那一夜花姿死在大街上，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释怀。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多说无益。您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孙儿自己的事情，会自己看着办的。”

　　哎！怎么又把话题扯偏了呢！吴悯香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南劲锋好好谈谈，她相信只要有沟通，就一定可以说服南劲锋和那个女人断绝来往，当初雇凶伤人，事后想起来确实有一些后悔，做得太绝反而把南劲锋越推越远，间接促使他搬了出去。只是吴悯香强势，她几乎不会主动向他人道歉示好，这次也依然以为南劲锋的不满会随着时间淡化，可是看情况，南劲锋好像没有认错的打算，更加没有搬回来的意愿。

　　现下的情况有些出乎吴悯香的意料，不待她继续劝说，南父请的护工不合时宜的推门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有人看顾祖母，南劲锋正好可以回渔村取些日用品，毕竟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天。

　　往常南劲锋出门上班，至少到傍晚时分才会回家，这天距离清晨的吻别还不到半日，中午就看见南劲锋的车出现在巷口，反倒不符合常理。店铺还在营业，前厅人来人往，南劲锋从院门进入里屋，花姿脱了端烤盘的手套，进去同南劲锋说话。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站在柜台远远看见你的车，还以为看错了。饿不饿？一起吃饭吧。”

　　后排民宿装修，花姿请师傅顺手在院子里砌了个石桌、一对石凳，平时用来摘菜烧烤涮火锅都很不错。此刻，南劲锋就坐在山茶花树下的石凳上，笑容微苦地看着花姿走近。他把西服外套脱下来随意放在石桌上，领带也稍稍解开，整个人有种轻飘飘的颓丧感。

　　花姿心里头咯噔一下，怕不是南劲锋工作上出了什么事，遇上迈不过去的难关了。她走到南劲锋面前，大拇指轻揉着南劲锋的眉心，“你说你呀，年纪不大，怎么老是满脸愁容的？总皱眉老得快，要多笑一笑生活的难题才会迎刃而解。”

　　花姿的指腹软软的、音色柔柔的，小院外不时刮来一阵暖风，吹散内心的郁结，南劲锋情不自禁环抱住花姿的腰身，将侧脸紧贴着她的小腹，工作间隙，花姿还没来得及脱下围裙，满身都是蛋糕和奶茶的甜香。

　　“怎么了……工作上面是不是遇到事了？”南劲锋越不说，花姿心里越不安。

　　好半晌，南劲锋松开花姿，反把她的手紧紧拉着，并仰头看着她道：“……我要去……外地出一趟差，会有好几天回不来……”

　　花姿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胸口又感到酸酸的，有点难受可不能和南劲锋说。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就是为这个事儿发愁呀？……担心我自己一个人不行吗？没事的，你放心去吧，就是分开几天而已，很快就又见面了嘛，工作还是要放在首位的。”

　　“我明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回来取一些日常用品带走。”

　　“你先吃饭，我替你准备吧。这次要去哪？准确要待几天？我好决定一次性用品要备多少量。”

　　“……那地方有点远……苏杭一带，具体要看客户安排的地方在哪，时间大概四五天吧。”南劲锋眼神飘忽，回答也有明显漏洞，不过花姿并未注意到这点。

　　“好，清楚了，我给你把东西准备好，你到了那边就能用。如果不够，或者少了点什么，你自己在当地直接买。”花姿给南劲锋盛了一碗饭，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腊肉蒸毛豆和青椒肉丝，“马上就要走吗？那我动作得快点了。”

　　“不是很急，下午才走呢。”南劲锋盯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饭菜，心脏一阵绞痛，他好像总不能随心所欲的亲近在意的人，从前母亲是这样，现在和花姿在一起，他依旧要担心花姿离南氏太近会受到伤害，只要她了解到任何一点家里的情况、知道严放是自己的亲生哥哥，就一定会对这段感情产生怀疑。“就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次和你告别，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一片蔷薇花瓣飘下来，落在南劲锋的头发上，花姿替他捻了去。“多愁善感的大男孩呀。人和人也不能总待在一起，分别是人生的常态，上一次的分开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时不时让你想一想我，时不时也让我等一等你，再见面的时候，那种所有期待都被满足的感觉不是也很美好吗？快点吃饭吧，吃完饭咱们一起上去整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