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听风》山深不记年

29、回国

　　第二天晚上，粼港海世轩大酒店门口，一辆接着一辆豪车游龙般的往来穿梭，从上面下来的宾客皆是非富即贵，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为了圈子和人脉聚集在一起相互奉承寒暄，好不热闹。突然，一辆橘黄色的出租车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它像蜗牛一样在豪车群里面缓慢拱动着前行，没办法，只要蹭上其中任何一辆，司机的下半辈子恐怕要赔得连裤子都没得穿。

　　花姿及时让师傅停了车，在他感激地目光之下付了车钱。刚一下车，花姿就十分荣幸的收到了一波来自宾客们“热情”的注目礼，她在这种令人忐忑的氛围中面无表情地出示了请柬进了酒店，而在她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下，波涛汹涌的心脏早已将请她来的郑天屹骂了千遍万遍：“你个龟孙，约哪里不好非约这儿？”

　　今晚，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酒店里，即将举办一场拍卖会，期间还有主办方开设的小型酒会。花姿的邀请函是郑天屹给的，昨天下午的电话就是他打来的，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花姿商量，请她务必前来见面。

　　花姿和郑小少的相识还要从几年前谈起，这两个完全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是因为一桩牵扯颇深的旧案才有了交集。不过她与这位故人，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见过了。

　　大厅里，大部分的客人都在依次进入拍卖会场，花姿四处寻找着郑天屹的身影，却意料之外的遇上了两位老朋友。第一位便是南劲锋，两个人对上眼时，花姿心里就已经忍不住开始发怵，但之前如果不是他仗义援手，现在自己死哪去了估计都不知道。这种时候不上前去问候一声还装作没看见，实在是很不应该，于是她主动迎上前去，寒暄道：“好巧。您肩上的伤好些了吗？”

　　“小问题，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应人所邀，谈点事情。”

　　南劲锋看着花姿，几个月不见，她的头发又长了好些，身形清瘦了不少，可见这几个月她过得很艰难。“好久没见你，徐小姐说你从枫月海湾搬出去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我准备开间小店，目前还在想卖点什么。”花姿回答道。

　　南劲锋点点头，他知道她还没有完全走出来，否则她不会那么怕提起秦锝佑的名字。“那挺好的，你准备在哪里开张？没事的时候我可以去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花姿笑着朝他摆了摆手：“您别跟我开玩笑了。那地方很偏，您可能找不着地方，况且你要是去了，只要把您的豪车往门口一停，周围的人都能把我的小店踩塌了。”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南劲锋十分认真的盯着她，“……就算你现在不愿意接受我，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至少让我想见你的时候有地方可以去。”

　　听着这样肉麻的情话，花姿都不知道往哪里躲，可是事情总是要说明白的。“南少，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一见钟情，您说您喜欢我，可我自问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够资格让您青眼相加……您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或许得到之后也就腻了，不必在我身上花时间，你有自己的家庭，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除了秦先生，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情人。”

　　“资格和喜欢这种东西见仁见智，人与人的相处还是要看缘分。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完全可以相处试试。”南劲锋不太赞同花姿的观点，“你完全没有必要去深思我为什么喜欢你这件事情，很明显，你漂亮，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天底下漂亮的人多的是，大街上你随便找啊，漂亮又不能当饭吃……”花姿在心里面吐槽，南劲锋你个二世祖，一句话就暴露了真实目的，果然，就是看她长得漂亮所以新鲜。

　　“那你不相信一见钟情，正好和我在一起，我们培养培养，说不定你会对我日久生情呢。我对我的人品和性情很有自信。”南劲锋向花姿逼近一步，提出了自以为很好的建议。

　　而花姿此刻真想把他打一顿，看了看四周的人，忍住了：“所有对我有意思的人我都要培养一下感情吗？合着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全不当真是吗？随便你吧。”花姿没好气的回答道，说完就像走了，她发现和南劲锋的谈话，几乎每次都是以一种不和平的方式结束的。

　　南劲锋拉住她的手，“你去哪？”

　　“我去忙。”

　　花姿被南劲锋搞得心烦意乱的，还没清净一会儿，第二个遇到的老朋友也粉墨登场了。吴千好！在这样的场合遇到南劲锋算是正常，遇见她，还是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挽着一个胖男人胳膊的她，真有点像见了鬼一样惊悚。

　　吴千好亲昵地挽着华商银行董事的手臂，就好像女儿挽着老父亲的手臂，千娇百媚，大波浪垂在丰满的胸脯上，妆容和笑容一样精致，而反观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昂贵的西装被他浑身的肥肉挤得摇摇欲碎，单从外观上看，他的年纪至少比他的生理年龄老上十岁。

　　吴千好也远远就看见花姿了，她特意拉着华银董事长在场上遛了一圈，想不被人注意都难。看着她可笑的行为，花姿忍不住摇摇头，差点讥笑出声。

　　酒会开到了一半，吴千好终于肯抛下她遛了一晚上的财主，施施然地找花姿说风凉话，且一开口就直戳她心窝子:“颖川姐，好巧。我出院以后一直想去看望你的，秦先生故去了，你一定很伤心失落，听说躲在家里好些天没出门了。”

　　即便心已经疼得滴血，花姿也愣是没让面上漏出一点悲伤:“猜的不错，我确实伤心失落，不过同样失落的还有秦家人，你年纪轻，说话还是小心些，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别人听见，不巧传进秦家人耳朵里，只怕你那位干爹给你再多钱也没命花。”

　　“确实，你倒是很明白场面上的这一套，毕竟秦先生也给过你不少风光。既然你是见过大场面的，那就发发善心，帮我看看我找的这位权势够大吗？也好好为自己算算，踩死现在的你我要花多长时间？”口风转了一圈，话题终于转到华银董事身上了，吴千好盯着花姿的眼神中满是得意，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碾死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当初靠着秦锝佑，她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花姿冷漠的眼神只看了油腻男子一眼便转回吴千好身上，眼神却蒙上了一层哀伤，慢悠悠的说:“真是为你感到悲哀！”

　　“你悲哀什么？”吴千好一愣，她不明白花姿为什么这样说。

　　“我今天才渐渐相信秦锝佑是真的离开我了，否则你怎么敢叼着一块肥肉就到我的面前摇尾巴？真是可怜！我原以为你的智商会高一些。知道我为什么用钱买你的手指？因为我妒忌啊，我妒忌你青春的模样，丰富的才华，那双肆意在琴键上弹跳的手，和阳光下高高扬起的下巴，那些可能是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拥有的。而现在，我不会妒忌一个没有未来，用自尊交换仇恨的笨女人，因为你不配。我同情你这几年遭遇的不幸，所以我一直严阵以待等着你的报复，是我太高估你的手段了，原来我等到的只是你拉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到我面前炫耀，或者盘算着用什么办法悄无声息的让我消失？你真的太年轻了，我告诉你，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直在我心里，你拿不走也毁不掉，而在我看来你最重要的，已经被你亲手丢掉了。”

　　花姿知道，听完了她这一番话，估计吴千好再不会到她面前落井下石，多年养成的心理素质，对战吴千好这样的小虾米，足以兵不血刃。

　　吴千好愣住了，回过神时就好似一瞬间老去了好几岁，眼睛里面噙着泪水与悲伤。

　　花姿撇了撇嘴巴，不愿再去看这一张失败者的脸，或许是这些日子在镜子里面看多了自己悲伤的表情，此刻连半点都忍受不了。而这一转身，她却意外地看到站在近处的南劲锋，他正与旁人聊着天，英俊如旧，风度翩翩，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这男人真能装!

　　世上有许多人向往觥筹交错、富丽堂皇的生活，而其实在这种宽敞亮堂的地方吃饭应酬，本就是一件不自在的事情，花姿忍不住腹诽：“郑天屹这家伙，当上了警察，也没改掉一身的纨绔气息，连接头都选在这种满屋子钱味儿的地方。”

　　“哟，哪里来的美女？在等人？要是不等人的话愿意和我谈谈情说说爱吗？”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听这欠扁的声音花姿就知道是谁，转头一看，果然……

　　“郑小少爷，你够了。”

　　“啊，原来你是在等我，看来这些年你还是对我有情意……”

　　“信不信我扁你？”

　　“好了啦，不开玩笑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这里人多眼杂，你跟我来。”

　　郑天屹带着花姿穿过人流，往泳池边的一个花厅走去，路上，花姿实在没忍住表达出心中的不满：“你说你选什么地方不好，偏要选这儿！这一路我见了好几个枫月海湾里的客人，你要知道，我可不准备在酒馆里工作了。”

　　“还以为你会夸奖我呢，这可是我深思熟虑的地方。我不能直接去找你，万一给别人发现了，我可能没事你的麻烦就大了，你以为你们那个小楼安全，里里外外全是眼睛。虽然凭着聪明才智我已经把自己衣冠禽兽的大名给传扬出去了，但为着你的名声我也不能随便乱来呀。所以说依我看这里最好，以我们的身份到这里来合情合理，纨绔子弟看见落单的漂亮姑娘想要追求之，更是最合乎常理的故事发展。”

　　花姿撅撅嘴，是，您说什么都对。

　　花厅里除了他们没有旁人，郑天屹挑了一个僻静的位置落座。“说吧，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看一下这个文件。”郑天屹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放到花姿面前。

　　照片上拍的是一份事故认定书，仅仅只看了一半，花姿就已经感觉全身的血液涌进大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原来……原来他是这么被人害死的！原来是这样他才没有回来！”

　　“没错，秦先生的车被人安了炸弹，剂量很小，只炸损了轴承和刹车，所以车子失控冲进了大海里，那个所谓的肇事车辆不过是刚好撞上了，事情安排衔接得就像一场恰到好处的意外一样。”

　　“是谁？是谁做的这些事情。”花姿感觉自己已近崩溃，她赤红着双眼，恨不得将那人揪出来扒皮抽筋。还有人以为秦锝佑只是因为车祸意外丧生，包括没有看到这封事故认定书之前的自己。如果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那么害他的人将多么嚣张地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她和秦家人，也将一辈子活在无望的迷局之中。

　　“这次车祸手段做的极其隐秘，车子掉进大海之后很多痕迹也一起消失了。而且，你看到的这份文件在我刚拿到之后马上就被清除了，换成了一份干净到无隙可查的认定书，可想而知，这件事背后的操作之人有多么手眼通天。”

　　“我求你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

　　“你能有本事搞到这份文件，你就一定知道。”花姿急了。

　　郑天屹也急了：“我的职权和门路仅能做到这一步，好姐姐你用大脑想一想也知道，我这种卧底的身份在警界就是一个边缘人，上面能触及这件事的大人物会和我说这种事情吗？不过你别着急，虽然我没查实什么，但是，有一个人嫌疑很大。”

　　“谁？”

　　“宋钰。”

　　花姿定住了！郑天屹看着她不可置信的表情，用很严肃的眼神对视回去：“他回国了，也是在三四个月之前，你说怎么会这么巧？”

　　“当然不会这么巧。”花姿的眼睛还是定在一个地方，可怕的记忆又一次把她拉回了几年前：“他是回来复仇的，一定是这样的，向我、向秦锝佑复仇，向所有对不起他的人复仇来了。”

　　回去的一路上，花姿的心境都无法平复，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东郊别墅。“原来已经走了这么久。”

　　她想进去看看，四个月没来，不知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样子了。可是曾经属于她和秦锝佑的这栋小房子已经卖给了别人，她不再是住户，所以保安怎么也不肯放她进去，她只能在外面看看。

　　不知不觉的，花姿感觉一个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她苦笑一声，眼中含泪，对着那身影说：“你来啦！”

　　“嗯。”秦锝佑回答。

　　“原来你是被人害死的。”

　　“我知道。”

　　月光下，花姿的脸庞像划过一串星光，她的声音渐渐哽咽了起来：“原来……你真的不是故意丢下我的。”

　　“我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你。”

　　“……我想忘了你，我努力告诉自己要往前看往前走……可是我没能做到，我还是好想你……”

　　花姿不是爱哭的小孩子，大半辈子的眼泪都好像攒在这段时间里一次性落下。但是从前，只要她哭，秦锝佑一定会哄，但这次他没有这么做。“你一定能走下去，你比你自己以为的和我所知道的都要坚韧。”

　　“我一定会查清楚是谁害了你，我一定要……帮你报仇！”

　　“不，你别去！”听她这样说秦锝佑紧张起来，他想去拉花姿，可突然他们的身后，一阵强光照射过来，晃得花姿睁不开眼。等车子开了过去，身边哪还有他的影子。

　　“不，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