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听风》山深不记年

86、争吵

　　热热闹闹的奠基仪式一结束，村民们又回到街头、家中、港口、集市，继续重复着先前未完成的工作，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平静自然。

　　街上再次人来人往，随着客人的回归，奶茶铺恢复到了之前的光景，忙碌且充实。村民们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他们并不在乎谁家的孙子要追谁家的姑娘，也并不关心除自家人以外任何其他人的感情生活，这般反而把日子过得井然有序，生机勃勃。

　　如若南劲锋不是花姿认识的人，不是与她有过那么多牵绊的人，花姿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对那些传闻漠不关心，毫不在意。但可惜，她与旁人不同。

　　秋天的那个芦花纷飞的夜晚，他们还有过露水般的亲吻；年前，北海廊道那个燃着柴火的小旅馆，他们一起过了温馨的圣诞节。从前那些明昧不清的暧昧和南劲锋光明正大的示好，都在南家祖母那似乎已经盖棺定论的“官方回应”中，变得无所安放、不堪一击。

　　感情实属！正在交往！南家祖母半遮半掩的回应，其实是在向所有人透露一个信息，那就是南劲锋和秦三小姐的确是在交往，并且这段感情已经得到双方家长的认可。刚开始消化这个信息时，花姿第一感觉就是窒息，然后是痛苦，再然后便只能笑自己愚不可及。

　　南劲锋从前的示好，给足了花姿安全感和底气，让她有了一种错觉，就是他好像是不会离开的，就跟从前秦锝佑一样。但她很明白，谁都不能陪谁一辈子，她逼迫自己拒绝，便是知道真到了某天要分开的时候，自己可以坦然的说：走就走吧，反正你也不重要。

　　可即使一遍一遍给自己洗脑，她也有被感动、被击溃的时候，爱情趁虚而入，让她对南劲锋做不到视而不见、弃之不理。她欢喜他每一次自然的靠近，像阳光照进晦暗的角落，让内心肆意生长的霉点无处遁逃，他是让她开心的药，没他，就正常活着，一切开心难过都只为生活琐事，有他，开心可以升华成幸福和甜蜜，难过也可以是思念和盼望。她很怕这种感觉，但也贪念。

　　花姿的心不可控地向南劲锋倾斜，恰好南劲锋也喜欢着自己，有情饮水饱，无味也甘美。可当她忽然意识到，他也可能爱上别人，成为别人的伴侣时，那种无望的空虚感瞬间就将她击溃。

　　中午不忙的时候，花姿回了房间，她百度了那位传闻中的秦三小姐。渔村简单的生活让消息流通都变慢了，原来早在去年底，就有娱乐杂志拍到南家人和秦家两姐妹聚餐的照片，关于南劲锋和那位秦三小姐即将联姻的传闻也有陆续在报，只是当时绯闻传得并不开，加上花姿这段时间被别的事情整得焦头烂额，因此没有关注到。

　　媒体放出了许多有关秦三小姐的报道。秦芷萱，秦锦霏和秦锝佑的胞妹，早年一直在国外读书，是某常青藤名校的毕业生，学历高，外貌好。杂志上还贴了一张秦芷萱的照片，花姿看了惊觉得似曾相识。

　　记忆被猛地拽回几年前那个不堪回首的雨夜，花姿被失控的严放虐待，逼不得已拖着病体爬上山寻求秦锝佑的庇护，她敲响的门便是由这位秦三小姐打开的。那时秦芷萱谎称是秦锝佑的太太，大概也是怕秦锝佑被自己这般瘟疫一样的人沾上吧，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她最后竟然要做南劲锋的夫人。

　　往事不可追矣，再往深处想，又会忆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来。媒体的传播力量不容小觑，上午的仪式刚结束不久，各大网站的头版头条就已经被秦南两家的传闻占满了，花姿越翻越心焦，越翻越心烦意乱，索性把手机往桌上一丢，看着天花板想东想西。

　　她很想问问南劲锋，网上说的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去年圣诞节之前，他在美国，是跟秦芷萱待在一起？结果没两天就买了去北海廊道的机票，对着她孔雀开屏、说那些不着边际的骚话？妈的狗男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垃圾玩意。

　　这般想着，却又发现自己没有资格去质问他，又不是一对儿小情侣，就是普通朋友，以什么名目、站什么立场去质问别人的私事？但她又不甘心，明明是他先说爱的，为什么最后怯懦的却是自己？

　　望着天花板，眼睛忍不住酸涩，泪水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顺着鬓角流进发里，她一个人伏在床上伤心了很久。到了最后，花姿强迫自己释怀，她必须按照原计划那样，继续把南劲锋当成一个普通朋友，甚至要比从前更加注意分寸、保持距离，他将来是要结婚生子的，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该识相点离远一些，不该再有牵扯。

　　傍晚，花姿关了铺门，没心情做饭，溜达去街上吃了顿荠菜馄饨，又去打了会电玩，至晚方归。暮色沉沉，冷风刺骨，花姿走进家门口的街道，路灯昏黄，一转弯便看见一辆黑色的豪车停在自家小铺前。

　　花姿停了停脚，那是南劲锋的车，他回来了，不知道看没看过网上那些文章。南劲锋见她回来，下了车站在一边等她走近。

　　当下情境，花姿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南劲锋，踌躇着不敢往前。骄矜一点不搭理他，显得自己对他上心了、吃醋了，若他对自己的那份感情真是假的，那不是更显得自己可笑？大发脾气骂他一顿，以什么名目？压根没答应过人家的表白，他是自由的，想跟谁谈跟谁谈，反倒自己推推拒拒，霸道又自私。

　　花姿内心无限纠结，不知不觉便已走到南劲锋面前，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故意装傻，像从前一样随便扯两句打发人走了事。“晚上好呀南少，欸？不是说工作要后天才结束吗？怎的今晚就回来了？一路开车很辛苦吧？早点回去休息。”

　　“不累，我有话要和你说。”

　　花姿盼望南劲锋能早点走，以前见他总觉得开心，但今天实在不是时候，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对于南劲锋，从前花姿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他喜欢自己，但现在看着眼前人，总能回想起南家祖母亲口承认的绯闻，雾里看花虚虚实实，倒让她看不清南劲锋的真实面目，尤其是那种来自身份地位上的巨大不对等，更加激起花姿的卑怯心、防护欲，她好像在贪图原本就不该在她世界里出现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明明做错事的不是花姿，她却心虚得只想逃。

　　花姿扣了扣裤缝，嗫嚅着说道：“嗯……那你说吧。”

　　“网上传的那些消息，关于我和秦芷萱的，你看过了吧？”南劲锋问得直接。

　　“嗯，看过了，这段时间到处都在传，我看到也不意外。”

　　“你是怎么想的呢？”南劲锋又问，他盯着花姿的目光灼灼如炬，不像在问询，反倒像是逼迫。

　　花姿气结，你干的好事，问我怎么看，咋地？还要我恭喜你呗？

　　心一横，花姿不再扭捏，她把交缠的手指自然插进裤兜里，无所谓地扬了扬眉，然后真诚回答：“当然是要恭喜你呀，寻寻觅觅了这么久，你终于找到了心仪且适合的另外一半。我听别人说，秦三小姐身份、家世、财富、教养、学识，样样出挑样样优秀，况且你们两家也都认可，这样的爱情、婚姻，一定是强强联手，珠联璧合……”

　　她的答案出自真心。自私地想，她希望这个传闻只是假的，但站在一个合理的角度考虑问题，秦芷萱确是良配。

　　花姿说着心里话，却未发现南劲锋的神情越来越冷，似寒冰覆面，又冷漠又气恼：“……你就想了这些？”他静静听着花姿说完，这才开口质问，他声音暗哑，一如此时的心境，苍白、隐晦。

　　到这时，花姿才发现南劲锋情绪不对，或许，他不想听这些，但是她，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呢？心里头忽然就难过了起来，她也很无力。

　　“……还有……可能说这些，有点自不量力了……你结婚的时候，我肯定是去不了的，我这样的人，去了可能会把你的场面砸了。咱们也最好不要见面了，虽然只是朋友，但人多口杂……”说着说着，花姿越发无力，原来言不由衷是这么难受，哀伤漫过心房，鼻头酸涩，眼泪差点没有憋住。冬夜的月亮惨淡凄清，很合诗人笔下所描绘的思慕与无望。

　　花姿低着头，不愿与南劲锋再有任何眼神交汇，便是一眼，她都无法再隐藏自己的软弱和悲伤，她真的好想要眼前的男人，但是她不能，她寻不到任何一点支持她向前迈一步的理由。

　　南劲锋沉默着，花姿并不知此刻他在想什么，只是四下寂静，静到让人心慌。半晌，南劲锋才开口打破几近凝结的空气：“我和秦芷萱，没有任何关系，我跟她既不心仪也不合适。南氏的大方向上跟秦家会有一些合作，秦芷萱这几年也有在陆续接手一部分秦家的生意，祖母希望我跟她多接触，并且出于商务合作的原因，我才在美国，跟她有过来往，但仅限于工作上的，唯一一次超越同事界限、勉强算得上普通朋友间的交流，就是那一次秦先生祭日，她情绪低落，邀我陪她看场电影，就是那次、我还偷偷拍了一段发给你的那部电影，而且那次，还是有其他朋友跟着一起去的。”

　　南劲锋尽可能平静的说着过往，虽只是陈述事实，但失了从容的语言排序，却透露着一种爱情里犯了错的男生向伴侣解释的慌张感。

　　“我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感情，更加没有做过任何超出界限的举动。无论其他人对我说任何话，我跟她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