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听风》山深不记年

94、复诊

　　按治疗计划，花姿要在打石膏后的半个月去医院复诊，正好就是今天。花姿没和旁人说起这件事，要是徐丽娉知道了，肯定又要陪着她一起，她在自己身上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和精力，花姿实在过意不去。

　　下午有事，早上花姿也睡不着懒觉，天刚朦朦亮就醒了，当然可能也有别的睡不着的原因，比如说昨晚南劲锋的出现。

　　渔村的生物钟很是规律，晚上大家休息得早，晨起五六点已陆续从集市那边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身居此间，花姿早已对这一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今天，她躺在床上却几乎是竖着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

　　当斜对面、南劲锋那间屋子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时，花姿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单腿蹦蹦跶跶跳到窗前。花姿喜欢阳光，家里的窗帘几乎都是一层薄薄的棉麻布料外掩湖水绿的欧根纱，轻柔且梦幻。轻轻掀开窗帘望向楼下，花姿看见南劲锋从家里走出来，提着公文包，先仰头看了看天，活动活动脖颈，后来不知怎的，脖子转着转着，就状似不经意的望向了花姿的小窗。

　　窗后的花姿一惊，连忙把窗帘掩上，躲到一旁。窗帘不住晃动，透过薄薄的碧根纱，花姿似乎看见南劲锋望着她的窗户勾了勾唇角，她羞耻地扑回床上，连连用拳头砸着床板。

　　昨天南劲锋洗过的头发干净柔软蓬松，花姿对着镜子越看越觉得自己美呆了，跟昨天颓废邋遢的自己简直不像一个人。她从梳妆台上挑了一个最贵的抓发夹带上，今天的头发要配最好的饰品。

　　吃过午饭，花姿打了出租车去医院，司机服务很周到，处处照顾她的不便，因此这一路并未受什么罪。医院里人总是多的，挂号、看诊、拿药、检查，几乎每一处都要排队，所幸医生说她的腿恢复得很好，再有半个月就能拆石膏了。

　　晃晃悠悠，时间匆匆过去。办完事情，花姿便在网上叫了一辆车准备回家。等车的时候，她意外地在门诊大厅看见了一张熟面孔：宋钰的助理陈寅裴。当年花姿还是梅颖川，还在热意会所工作的时候，陈寅裴就已经是宋钰的心腹了。宋钰多疑，轻易不信别人，陈寅裴能跟在宋钰身边多年，可见一定有他的本事，也必定知情并参与过宋钰和严放的不少脏事。

　　可能是出于对宋氏特别的关注心理，花姿没有丝毫犹豫便取消了网约车订单，即使拖着不便的腿也紧赶慢追地跟着陈寅裴。宋氏出门总是前呼后拥的跟着一大帮子人，即便在医院，陈寅裴身后也跟着两个保镖，不知道是不是宋钰也在，不然陈寅裴一个助理级别的人物，怕也不够资格用两个保镖吧。

　　花姿怕暴露了身份，用口罩和墨镜遮挡面容，陈寅裴那种人精，怕还是记得她的。只见他们一行人先乘扶梯上了门诊二楼，花姿跟在后面，看了眼标识，脑外科。陈寅裴径直走进一间看着级别很高的诊室，两个保镖站在外面等，花姿无法靠近，不过好在里头的人没让她盯太久，不消片刻功夫，陈寅裴便礼遇有加的领着两个白大褂医生从诊室里走出来。

　　待那些人走出去一段距离，花姿才又跟了上去，仔细观察那两个医生，一个应该是中国人，与陈寅裴交流毫无障碍，另外一个却是西方面孔，全程几乎不怎么与身边人交流。花姿在他们进入直通特护病区的专用电梯之前抓拍了几张照片，虽隔得远但也能清晰看清重点三人的面容。

　　特护病区位于医院七楼，安静、宽敞且豪华，最次的一间病房都是客厅卧室里外两间，医院最好、最高级别的医疗资源都向特护病区集中，没点财力、影响力，想在特护病区搞到一间病房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医院为了保障消防安全，逃生通道一般都会打开，花姿先乘普通电梯上到六楼，再通过楼梯上到七楼，混进了特护病区，这里的医生和护士看见外人会格外留心，但花姿的断腿很好的给她打了掩护，她从容地从包里取出水杯，装作往茶水间的方向走，在走廊上一眼就看见了刚才跟在陈寅裴后面的两个保镖站在一间病房门口。

　　此刻病房门关着，花姿自然探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左右，病房的门忽然打开来，那两名医生一前一后走出来，神色凝重，身后跟着陈寅裴，旁的医护见着两位医生，连忙点头恭敬地打着招呼，看起来他们的职级不低。

　　陈寅裴把人送到电梯口之后又回到了病房，这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病房里忽然传出来巨大的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打砸东西的摔击声，整个病区的人纷纷探出头看了看那边病房，连护士台的医护人员都对着那间病房窃窃私语。

　　花姿扭好杯子，从开水间出来，经过护士台的时候，她装作吃瓜群众，小声跟两名正在八卦的护士嘟囔了一句：“啊呀，吓死人了，那屋里的人咋这么大动静？又砸又摔的，想休息也休息不好。”

　　花姿本想利用人的八卦心理打听出点什么，但这里的护士口风很紧，相互对视了一眼，连忙闭嘴低头工作，没搭理花姿一句。花姿吃了个瘪，也不气恼，大部分的情况她也已经了解了，按原路返回门诊。

　　下午五点多，南石建筑的会议室里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一个新项目的造价问题，手下人争论得唾沫星子直喷，南劲锋却话很少，坐在主位上，盯着文件上的一行字出神。

　　遇到需要他决定的地方，部门经理们齐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却连问题都没仔细听。手指缝间好像还残留着花姿家洗发水的味道，是淡雅的兰花香味，与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很不搭。

　　“总经理？您看这个方案到底怎么调整？”工程部经理试着问，南劲锋却觉得没意思，把文件夹一收，放在桌上。“这会开了一下午，大家说来说去，一直也没个结果，不如这样，明天组织一下，部门经理带技术骨干明天先实地考察一下，到时候相信大家会有不一样的判断。”

　　说着南劲锋看了看手表，五点十五，不行，已经加班了15分钟，他该回去了。“大家今天辛苦，行政部明天给所有人点奶茶，我报销。大家都先走吧，有家有口的人早点回去给家里人做做饭，单身的找个男生女生谈谈恋爱早日脱单。”说着，南劲锋率先走出了会议室，助理看了眼面面相觑的部门经理，丢下一句散会便跟着走了出去。

　　工程部经理愣了愣，然后把笔往桌上一丢，环顾四周大家也都是一脸懵逼的状态。“南总这是怎么了？前段时间那么玩命的加班，现在闹钟一响跑得最快……眼瞅着新项目马上就要招标了，他还一点不着急，反倒急死了我们这些打工的。”

　　助理追着南劲锋去了办公室，“老大，明天你怎么安排？”

　　“去工地呀，跟大家一起实地考察。”

　　“行，那我明天去你家接你吧，你落在杭州的车已经取回来了，明天我把车开过去。”

　　“可以，不过我现在不住在私宅和蔷薇馆，我住在渔村，奶茶铺斜对面。你去那接我。”南劲锋解了领带，拎上公文包准备下楼。

　　“什么？您搬到渔村了？”

　　“怎么？不可以吗？”

　　助理吃了一惊，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后，挨到南劲锋身边小声说：“那老太太没跟你闹？她可是把花小姐视为眼中钉的？”

　　南劲锋没说话，给了助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走了。下楼去了停车库，为了不引起注意，搬来渔村的这几天，南劲锋都是借的早点档老板的小车在开，虽然低调，但确实不很顺手，幸好自己的车找回来了，花姿也已经发现他搬来了渔村，以后还是开回自己的车吧。

　　正值下班高峰期，东港这边的路堵得厉害，开上大桥才顺畅许多，电台里正好放着他喜欢的歌，于是情不自禁跟着哼唱了起来。经过晚集的时候，看见一个小贩正摆摊卖着烧烤，忽地勾起了南劲锋的馋虫。他还记得，那一回在凉夏老家，他和花姿一起蹲点盯人的时候，也一起吃过烧烤，那时候他就发现花姿爱吃羊肝和秋刀鱼。不知道这家有没有卖。

　　南劲锋找了个地方停车，在小吃摊上买了烤串，特意多要了一些羊肝和秋刀鱼。回到家里，放下东西换了身干净衣服，南劲锋便提着烧烤袋去了奶茶铺。铺子还没打烊，店员还在不停忙碌着。他站在大堂不住往后院看，店员见他局促还有点面熟，就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南劲锋说：“你们家老板在吗？我是她朋友，找她有点事情。”

　　“呀，那您来的不是时候，我们家老板今天下午预约了去医院复查，去了挺久的目前还没有回来，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问一下。”

　　南劲锋有点失落，但还是礼貌回应：“好吧，谢谢你。”

　　他走到铺子外面，看了眼长街那头，天色渐晚，去医院复查也不该这么久不回来，别又伤着哪里，趴在别条大街上起不来。南劲锋回到自己家小屋，自顾自吃起烧烤来，吃着吃着，越想越不对劲，忙拿起手机给花姿拨过去电话。

　　几乎是一秒接通。“喂。”电话那头很嘈杂，花姿短促地应了一声。

　　“是我。你在哪里？刚去奶茶铺找你，店员说你去复诊了，自己一个人是不是不方便？要不我去接你，正好我感冒了去急诊拿点药。”南劲锋甚至故意咳嗽了两声。

　　“好，我在一院门诊大厅，正好有一些情况需要求证一下，你来的话或许能帮到忙。”

　　南劲锋还以为花姿又会想着办法拒绝他，没想到她应得干脆，更是埋了个伏笔，看来她遇到一些情况。不敢耽搁，南劲锋连串上最后两口肉都没嗦完，就一脚油门开出了巷子。

　　门诊大厅有点窜风，坐在铁质的椅子上，很冷。花姿估计南劲锋还有十几分钟的车程，于是先去便利店买了两根热腾腾的玉米棒子边吃边等。南劲锋一来，便在最显眼的地方看见了他。

　　他小跑着奔向花姿，见她用拐杖架着两边胳膊，却丝毫不妨碍吃，把玉米棒子啃得参差不齐，想她是饿了。

　　“复诊还顺利？医生怎么说？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南劲锋焦急地问花姿。

　　“腿没事，恢复得很好，再有半个月就能拆石膏了。不过，关于宋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花姿的目光如炬，似乎有了很激动人心的发现。

　　“你不要多站，先去我车上吧，那里暖和。”

　　“好。”花姿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她还想快点摆脱这幅担架，于是把没吃完的玉米用塑料袋一裹揣进羽绒服兜里，空出手来准备跟着南劲锋走。

　　忽然，花姿感觉身体一个腾空，竟被南劲锋抱了起来。“哎，你干嘛？放我下来，这是门诊大厅，这么多人看着呢。”她被吓了一大跳，对南劲锋这样的举动甚至恐慌。

　　“你别动！否则我抱不稳摔断了你另外一条腿，你还得受一遍罪。把拐杖抱好，不会有人看咱们的，这是医院，你又是病号，我照顾病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你要是好了能跑能跳，你以为我爱这么端着你跑来跑去？”南劲锋决定一意孤行。

　　花姿越发难为情，可见无法说服南劲锋，便索性用围巾把脸给拢起来。一路颠颠地走到停车场，南劲锋这才把花姿放下来，开了门，让她坐到副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