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勿扰》莓矢

1、重度失眠

　　星月262年。
　　地球中心，Re总部——

　　裴诃走进技术大厅，身旁紧跟着个喋喋不休吐苦水的家伙。

　　“服了，迁移登记我们造梦师来干嘛？当活招牌？”白色工作服上挂着编号为009的男人吐槽道，“昨晚就没睡，一大早又坐飞船回来，一点时间不给马不停蹄赶回总部，真把我们当牲畜使。”

　　绕过拐角，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裴诃示意噤声：“行了少怨点，人手不够，我们也算迁移计划内的工作人员，理应帮忙。”

　　果然是工作狂，009感叹：“老大，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闻言，裴诃瞥了他一眼，有些无语，也懒得再接话。干脆恢复他平常那冷漠无情的领导状态，摆出那副大家私底下常开玩笑说的“冰山脸”，径直走了进去。

　　会议室中央的长桌旁围坐满了人，都是“重启地球z计划”中不同版块的主要负责人。剩下唯一一个空位，对应前方的座席牌上标明着负责项目——

　　造梦技术。

　　裴诃将手上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把座椅拉出来一些，填补了剩余的空缺。009则走向了后排落座。
　　整个会议室寂静，除了室内四周观席中不断传来的细微讨论声，便只剩下连绵不断的呼吸声。
　　打破这平衡状态的人，是裴诃，他率先开口，是为自己迟到这事。

　　“抱歉，我来晚了。”

　　没有人应声，大家都默契地认为，他还要再说几句，毕竟需要解释一下自己迟到的原因。但他们等了很久，裴诃却一副结束发言的模样，静坐着表情与那些看他的人无异，在等待会议的开始。

　　后排的009深吸口气，心说大家都共事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搞清老大的脾性么？

　　许是终于意识到这点，迁移登记的主负责人开始分配任务。因数量庞大，这流程足足花了半小时。半小时后，人群散去，移动到自己对应的任务点。

　　登记工作稳步进行中，每个站点上方的大屏显示着号码牌上的数字。

　　“017”这个号码在大屏上滚动了两圈，对应它的主人还没有出现，裴诃抬头，调试好桌上的播报器，准备按响。

　　“老大。”009行色匆匆赶来，暂停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裴诃手松开，转过去看他：“什么事？”

　　“那边找，好像是实验出问题了。”
　　裴诃脸色沉下来，将手头上的工作转交给身旁的同事后才跟着009离开了登记处。

　　他们坐上电梯的同时，广播也响起。

　　“请017号用户到九号窗口进行登记办理。”

　　这机器人声听起来真没什么人情味，至少迟扰这么觉得，他听了这么些年也没能适应习惯这声音。

　　迟扰捏着号码牌走过去，那声音第二次响起时他加快了脚步，第三次响起他很想大喊一声“就来了就来了”，但薄脸皮只是让他继续提速往窗口赶。

　　终于落座，工作人员拿过他的资料表，扫了两眼后有些惊讶地问：“这是你第四次登记了？！之前怎么都没走？”

　　“怎么说也在这住了二十多年，有点舍不得，我想着后面还有机会，就……拖点日子再走呗。”迟扰胡诌道。

　　工作人员盯着迟扰看了会儿，又去看他的资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他患有重度失眠症，且在患上这种病症之前他就有着非常严重的睡眠障碍，怎么可能会舍不得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工作人员的视线重新回到迟扰身上，停留在他克制下依旧显得疲倦的脸上。她很想问他真正的原因，但人家显然是不愿说，才会说出这种一听就知道是借口的话。

　　最后她也只能装作信了这番话，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点了点头后开始为迟扰办理手续。

　　这流程很快，迟扰四处张望了会儿，工作人员已经将新的身份卡放置在了桌面上，她微笑着开口：“登记好了，希望这次你能成功迁移，睡个好觉。”

　　在现在这种状况下，“睡个好觉”已经成为最好的，也是大家最想听到的祝福了。

　　-

　　几年前，地球突变。白昼时间愈来愈长，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竟有二十小时都处在白日之中。

　　黑夜时间也发生了改变，分布在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
　　如果没有北京时间的存在，这般昼夜颠倒的模式，恐怕真的会有人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几点几分，是哪个意义上的黑夜白天。

　　错乱的时间，增长的白昼。
　　只单单是这样，那倒对部分人的影响不大。

　　可这突发状况像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一样，大灾难是一轮接一轮。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株席卷全球的怪异病毒。这种病毒会令人过于亢奋，在白天无法入睡，一到天微微亮，便会准时醒来。

　　这查不出病因，也没有治疗的办法，但因症状不大，也仅仅是将这项奇怪的病症取上名称——“重度失眠症”，再将其记录在未来地球上研究报告上，便不了了之。

　　这两项结合，对睡眠质量本就不好的人，无疑是雪上加霜。

　　长时间的摧残令感染者们处在濒临崩溃的最后一道防线上。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跳出来为自己争夺权益，就会有更多人加入。
　　他们确实也这么做了。事情闹大，便会得到该有的重视。

　　针对此状，专家们耗费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开了上百场会议，决策总是提出又被否决。数月后，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

　　他们不辞辛劳，探索了一个又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截止到现在，已经完成了四场大迁移。但随着人口规模的壮大，一颗小星球无法容纳下那么多地球居民，至少一半有需求的人被迫留下。

　　有一部分是感染后症状稍微轻些的，还没那么迫切的；有没能抢到名额的；至于剩下的，便是主动让出位置的。

　　该怎么形容这类人呢。
　　明明深受失眠困扰多年，并且再度遭遇了病毒的侵袭，却还是优先为他人着想。

　　这也是迟扰三次登记都没能离开的原因。
　　每次大迁移，飞船外总是围着很多人，除去凑热闹的，剩下便是那些没有名额的。

　　他们拼命往飞船里瞧，神情或愤恨，或哀伤。

　　前者像是巴不得飞船出事故，迁移人员便得以大换血，这名额也能轮到自己身上。而后者，或许只是单纯来看看，那些即将逃离痛苦的人们，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们会幻想，下次轮到自己时，是不是也能像他们一样，满怀期待、憧憬和喜悦。

　　思及此，不免担忧起来，迁移负责人口中那些安慰的话会不会只是托词，还有没有迁移的机会，就算有，又会在什么时候，自己还需要等多久。

　　就这么想着，连自己何时落了泪都不知道。

　　这滴泪落在迟扰眼里，扎眼得紧。他看着远处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叫来了飞船上的服务人员。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昂…”迟扰回神，“麻烦帮我拿条毯子，谢谢。”

　　…

　　新一季度的大规模迁移开始，这次选中的是一颗编号为z-230917的星球，该星球的居住面积足以容纳下剩余有需求的所有人，所以迟扰方才看的，是来送行的人们。

　　这次落下的，也许是名为“不舍”的眼泪。

　　接过毯子，迟扰盖好，怀着满心期待地闭上眼，心想自己终于可以逃离失眠病毒，睡个好觉了。

　　耳根子还没清净几秒，座位后方传来争吵声。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传至他耳边：“你们这不就是骗钱的吗？！事先没有说明，要不是今天的新闻爆出来，我们大家都要遭骗喽！”

　　遭骗？
　　迟扰眉头一皱，向后看去，好几个人围在舱门处，男女老少皆有，大概是一家人。飞船上的服务人员挡在门口，其中一人两手一前一后向外伸着，似在和为首的男人讲道理，或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也是，就他看起来最为激动，其他人均躲在他身后，话也不敢说一句。

　　男人表情不耐烦地听了一分钟，随后直接上前推搡着堵在门口的几人，嘴里大喊着：“滚开，退钱！我要下去！”

　　眼见现场越来越乱，局面越来越不受控，几个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起身制止那个男人的下一步动作。

　　周遭有几个不敢动手躲在后头说话的。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坐下来好好讲，我们大家帮着评评理。”

　　那个中年男子冷静了一会儿，随后直接坐倒在地，双手拍着大腿撒泼：“他们就是来骗钱的！坑害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啊！”

　　男人身后几人也跟着坐下，一个接一个哭喊起来。

　　“你们别光哭啊，讲讲到底发生什么了。”刚刚站起来制止的一人松开夹在中年男子臂下的手，退到一旁颇为无奈道。

　　此话一出，坐在地上的那个年轻女人装模作样地擦了两下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副委屈的样子惹人怜爱。
　　紧接着听到她说：“大家都看看手机吧，该有推送了。”

　　闻言，迟扰掏出手机，蓝色虚拟荧屏投出，入眼便是今日最热的新闻内容。他点开大致扫了几眼，这才明白那人口中的骗钱是怎么回事。

　　觉得事不关己，迟扰正要收起手机继续躺平，只是身体不受控地打了个颤，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往后看。这一看才发现，几乎整个船舱里的人都朝着自己这里望，他循着那些人的视线看去，原来大家都在读取新闻内容。

　　迟扰是在女人说完后便打开手机查看，而一打开，手机便自动投影，淡蓝色荧幕投出来差不多有块电视屏幕那么大，大家也就跟着看了。

　　也是，有现成的摆在眼前的，何必再操作一通。
　　人有一个通俗的特性就是懒，能少动一下就绝不多动。

　　迟扰对这突如其来的注目礼只感到了不适，收了手机便靠在椅背上重新闭上眼。

　　可能是在场某个不太懒的人，又一声惊呼：“快看最新的新闻，又有消息出来了！”

　　迟扰：还有完没完？
　　他一把拍上扶手坐直，猛地转向后排又瞧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差点将迟扰送走。

　　那群懒惰的人再度朝迟扰这抛来星星眼，好像在等着迟扰放出新闻给他们看。

　　迟扰默默缩回身子，他太厌恶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了，所以他这次没有选择先开手机，只是躺平呼吸。

　　约莫过了五分钟？或许是五分钟吧，迟扰这么数着，才坐起查看。
　　只是方式换成了在自己手机屏幕仅有的范围内看，刚刚那场景确实给他整出阴影了。迟扰想，自己未来不知道多久都要停用这项功能了。

　　一目十行的粗略阅读，迟扰懂了这两条新闻想表达的所有内容。

　　这颗星球是在迁移登记前半年发现的，但一直对外宣称还在建设中，一点关于z星的消息都没透露。
　　也是非常突然的，前天才发出的简单四个字——“建设完成”的声明。就连在昨天收到可以搬家消息的所有人，至今也不了解这颗星球的状态如何。

　　有着前几次迁移的经历，其实大多数人还是信服的，便安心地登上了飞船。
　　但意外的是，这颗星球的白昼时间只比地球多了两个小时，所以一开始定的条件是——迁移到这颗星球的需要为家底殷实的重度失眠患者，简单来说就是来z星度假的，这类人不用上班，可以从天黑的时候就开始睡觉，没有工作的困扰，至少比地球多了两个小时不是吗？

　　可是后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当时预约名额的时候并没有标明这一点，便也向部分担忧被感染的想要到别的星球居住的普通失眠居民开放，所以即使价格高大家也咬牙报了。

　　中年男子说的“骗钱”也就是这么个事。

　　看完新闻，大家都默契地没出声。其实这样也不是很差，他们都这么想。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被失眠迫害太深了，所以他们会觉得无所谓，也不会明白那人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每次迁移都会有全球直播，所以现在的闹剧也是传遍了人人眼中。很快，官方账号给出解决方案，最新一条被推上的新闻再一次引起了船舱里的人注意。

　　前面一堆道歉的话，迟扰也只是粗粗浏览了几个词，他对这事完全不感兴趣。
　　只是，最后几句话让他又多看了几眼。

　　“最开始宣布的‘建设中’所指代的也是关于居民们睡眠的保障，我们在这颗星球上设立了一项最新技术——造梦工厂。但当时还没确定这项技术一定能成功使用，所以并没有对外放出任何消息。”

　　“五天前最后一项检测已经通过，也将马上投入使用。为表歉意，此技术仅向迁移至z星的居民免费使用，高品质的睡眠，也要保证有一个完美的梦。望此方式能疗愈失眠病毒，让大家拥有正常的睡眠时间。另外，关于只多两小时这项问题，z星将会调整时间，不与地球同步，显示时间会随着z星具体黑夜时间而动。先前未告知给您带来的不便我方深感抱歉，退款通道已开启，点击下方链接即可申请。以上，祝您生活愉快。”

　　造梦？
　　迟扰将手机揣回兜里，嘴唇微动，无声念了一遍这个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和自己关系不大，便不再想了。他向后望去，解决方案出来了，迟扰现在关心的是，飞船什么时候能启动。

　　那位年轻女人像是刚申请完退款，松了口气收起手机，和身边的男人耳语几句。最后那一家人起身，服务人员没有再阻拦，一改刚才换了张笑脸打开舱门将人送出去。

　　突如其来的闹剧结束，迟扰重新戴上眼罩，再度开始期待自己未来美好的逃离失眠生活。

　　-

　　飞船落地z星y市，迟扰一身轻走出舱门，随着服务人员的指引取了自己住处的地址，和一艘日用型飞船。

　　十分钟后，迟扰驾驶飞船到达安排好的房子门口，花园里摆了不少箱子，都是提前打包到z星的。他停好飞船，撸起袖子准备收拾东西。

　　不知忙活了多久，终于将东西都归置好，迟扰望向窗外，天已黑了下来。他把手上的抹布扔回桶里，提着水桶走到卫生间，清洗好后才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查看时间。

　　中午十二点。
　　只是一晃眼，显示着的时间又转变为了凌晨十二点，迟扰揉揉眼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而后他回想起了上午的新闻内容，原来现在才同步所有人通讯设备上的时间。

　　迟扰重新回到卫生间，洗漱好躺到床上。他点燃香薰，放了首助眠曲，将床头的小灯关掉，整个房间完全陷入黑暗后，他阖上了眼。

　　辗转反侧半小时后，迟扰猛地坐起。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摸着黑下了床，房子内的灯光系统自动感应，整个房间亮了起来。

　　迟扰眯着眼缓了好一会儿，而后他出了房间，走到哪，哪里的灯便紧接着亮起，最后整栋别墅都被点亮，成了黑夜中可以作为引路的唯一照明处。

　　为了保障居民的睡眠质量，z星有非常严格的夜晚规章制度，十二点后会关闭全球供电，商铺不允许继续营业，车辆禁行，路灯也不例外。
　　从上空看完全是一颗黑色星球。

　　但因迟扰喜静，早在预约时就多花了笔钱要求在较偏僻的地方建自己的房子，且不需要遵守关于夜晚灯光使用的规章制度。虽然范围仅限于他住处这块，但迟扰的需求不多，这就足够了。

　　迟扰推开门步入花园，坐在秋千上不停地晃着。
　　只是发着呆，脑子里想着事。

　　除去病毒症状，迟扰原先就是失眠非常严重的那种人，极为不容易入睡，睡着后又会因为做噩梦而惊醒，然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这般日子持续了很久，他也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迟扰觉得自己大抵还需要些时日来适应这里的作息，调整时间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用，这玩意就跟倒时差一样，没那么快就能改过来的。

　　黑夜多两个小时也是，自身原因，什么办法都不奏效。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想直接把背景介绍完，烦请读者小宝们给我点耐心～不要到这里就离开呀～～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