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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学堂,齐衡(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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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墨兰气势汹汹地带着明兰走回到寿安堂门口,突然想起自己不是在娘亲跟前能撒娇撒泼的情形了,不禁就松开手站住了。
倒是房妈妈先看见她俩,向屋里通报,“ 两位姑娘下学了。”
墨兰只好端起笑容,款步进屋。
一进去,老太太就忙着给明兰擦手擦脸,墨兰接过丫鬟递的热手帕愣了一下。
紧接着摆饭,墨兰落座,房妈妈给她布菜,“老太太特特准备了四姑娘爱吃的虾丸鸡皮汤,六姑娘爱吃的胭脂鹅脯,就等着姑娘们下学了。”
听到这话,那股消了的气好像又翻上来了,墨兰犹豫片刻,开口说:“祖母,大娘子给如兰做了新衣裳,孙女们被她好一阵奚落……”
说着说着,她眉蹙春山,眼颦秋水,仿佛委屈到了极点。
可是,一种被娇惯出的蛮横霸道也自然流露出来,更别提她低眉敛目的样子活脱脱与林噙霜一个模子!
盛老太太停了筷子。
另一个嬷嬷板着脸道,“食不言寝不语,素来是老太太这儿的规矩,四姑娘要守规矩。”
墨兰僵住了。
明兰眨巴眨巴眼睛,慢慢地小口小口吃饭。
等反应过来,墨兰手心里全是汗,她咬住下唇,告罪。
待盛老太太用好,墨兰方恭敬地告退回屋子,直到入睡,她都没再说一句话。一夜辗转。
次日,听说裁缝上门,盛老太太也要给她们做衣裳,墨兰之前的憋闷委屈散了大半,只是越发想亲娘了。
齐衡终于找到接近明兰的机会——
明兰捏着笔,画得东倒西歪,下巴一点一点地像小鸡啄米,憨态可掬,看得齐衡不觉笑容满脸。休息时,他主动提出教明兰画画。
如兰看见了,眼珠一转便也要齐衡教。
“五妹妹不如请教四妹妹罢,庄学究也夸赞她了。”
“可她哪有元若哥哥画的好?”如兰睁着圆眼睛。
元若,是齐衡的字,在正式拜师庄学究前他父母便予他字,可见寄予厚望。身为齐国公府唯一继承人,自然身份贵重,是王若弗早就看好的女婿人选之一。
如兰耳濡目染,便对齐衡有几分不同,可也远不到男女之情的份上——人家小姑娘今年才八岁多!
齐衡正不知如何是好,墨兰收笔了。
若是以前,如兰想要的她就想要,两个小姑娘比着谁更得宠!如兰想要齐衡,那齐衡还就得是她墨兰的!可现在,墨兰改了心意。
从今天起,如兰说好她偏说坏!
“哪里就比我画的好了?”墨兰放下笔朝齐衡的书案走过来,看着他的画挑了一顿毛病。
齐衡当然知道自己当了盛家姐妹争执的筏子,可他也是齐国公、平宁郡主捧手心里养大的,哪个少年还没几分意气?
“四姑娘未免有些宽于律己,严以待人了,”少年直起身来,挺拔如初生的青竹。
日光照在他身上,有一瞬间晃花了明兰的眼,她看到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不如比一比!”
见周围人都望过来,墨兰更不可能服软,“半个时辰内,你我各做一副画,隐去姓名,请学究评判如何?”
“好,”齐衡抚掌应承。
长枫有点担忧,墨兰素爱诗书,可画画写字好像不是她的强项,自己也没怎么见她练习,肯定赢不了齐国公府的小公爷啊!
长柏也合起书卷,很感兴趣的样子,如兰更是一下子活了过来,拉着长柏就去请课间休息的庄学究出来。
无聊的学堂难得活跃起来,庄先生笑眯眯地抚着须定下题目,“就以鱼藻图为题,此前我们已临过了《落花游鱼图卷》《春溪水族图》,不拘哪幅,抑或是自作的,都不算偏题。”
公平起见,长柏叫人去搬了两架泼墨山水大屏风。
“四姑娘请,待画好了便请二郎三郎呈出来可好?”
“不错。”
从库房取屏风自然要经过管中馈的王若弗,王若弗对长柏向来是无有不应,恰她正与盛老太太一起招待平宁郡主。
“这孩子也不知道谦让,”王若弗讪笑着埋怨了一把墨兰。
谁知平宁郡主倒来了几分兴趣,“孩子们有心上进,作父母的自然求之不得,若是学究应允,咱们不妨去看看。”
王若弗忙打发人去找盛纮,盛纮自诩文士清流,不仅痛快地答应了,还亲自从私库中取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填作彩头——预备送给齐国公府小公爷的当然不能是凡品。
他已然默认墨兰会输,事实上,平宁郡主也是如此想的,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还能比过自己的儿子?
总之,学堂里更热闹了。
齐衡虽看不见,却听见长柏他们见礼,呼吸不由得重了几分。好在他已经在收尾了,待他收笔,竟发现墨兰早已画完,正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如同寒星的眼望过来,激得他心脏咚咚跳!
“我是不会输的!四姑娘,得罪了!”
“元若兄,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还剩一炷香,齐衡略略思索,另拿纸题诗。
墨兰亦取纸笔,刚要下笔前问:“你会做诗吗?”
语调是明晃晃的挑衅!
“自然,发自肺腑,即兴而作。”
“那就好,”少女满意地笑了,双眸分外明亮。
齐衡怔了一下,猛地扭回头,不敢再分神。
屏风外,平宁郡主和庄学究坐在上首,王若弗、盛纮分别陪坐在侧。
“官人,墨兰这丫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一味争强好胜,不仅在家欺负如兰明兰,还要强到齐家的小公爷头上了!”王若弗扯着盛纮的衣袖低声说。
盛纮不耐烦地一振袖,将长枫招到身边,“去,把你妹妹以前的画作呈给我看。”
他近日都没怎么见过墨兰,也不知道她进益多少,只要别输得太难看就行。
平宁郡主还沉的住气,王若弗直接问庄学究,“依先生看,两个学生谁更胜一筹?”
平宁郡主和盛纮都望向庄学究,可庄学究却摆摆手。
这叫他怎么说呢?
如兰小声地阴阳怪气,“学究人还怪好的,给墨兰留面子呢!”
明兰一如既往地沉默,眼观鼻鼻观心。
香烟燃尽,长柏长枫自屏风后捧出两幅鱼藻图,传阅众人。
平宁郡主道,“设色高雅,线条流丽,这两幅画都是佳作,看得出四姑娘下了不少功夫,不愧是书香门第的闺秀,画才不凡。”
“哪里哪里,”盛纮乐开了花,“郡主太抬举她了,终是这副双鲤图更胜一筹,元若少年英才,未来不可限量!”
大人们一昧相互吹捧,长枫有点急了,好在庄学究也不想听他们相互吹捧。
庄学究嘴角噙着笑,“论笔法,三鱼戏水的技法更娴熟,色彩更明丽,可论立意,便不及鲤跃龙门的乘风破浪之姿,魁首当推双鲤图!”
平宁郡主、盛纮都无异议。
“那么……”
“且慢,盛伯父,”元若忽然从屏风后出来了,“我与四姑娘还分别做了一首诗,请各位师长赐教。”
“善,”庄学究命长柏誊抄两首。
盛纮觉出不对,他手边就是长枫拿来却还不及看的墨兰画作,两相映照……
天爷啊!
接下来的两首诗,他乍一听不知哪首是墨兰的,但他细看韵脚,其中一首有霜儿爱用的韵部,应该是墨兰的。凭心而论,齐元若的诗气势更大,但略显呆板,反而是墨兰的诗小巧精致,更富灵气!
天爷啊。
平宁郡主显然也看出来了,她比盛纮更熟悉齐衡的诗风。没有对比还看不出衡儿的问题,可有那盛家四姑娘珠玉在前,便显得衡儿拘泥于格律……
“咳咳,”沉默的时间太长,庄学究不得不提醒一二。
此时,早已不是才华的比试,而是人情世故了。主要是他也没想到还有诗词的比试,他还没教,齐元若会作诗也就罢了,盛墨兰竟然也会!原本比画,齐元若输就输了,科举士子也不乏书画平平的,可现在总不能让他诗词也输吧?
就在大人们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墨兰也走出来,她见齐衡正捧着看自己的画和诗,又见父亲皱眉,不甚开心的样子。墨兰突然明白了此时的情势,这在从前绝无可能。
短短数日,她竟变成一个敏感的人。
“是我输了,”一声叹息从齐衡口中逸出,“四姑娘赢得实至名归,师长爱我护我,我却让大人们失望了,元若惭愧,日后定当加倍努力。”
平宁郡主欣慰地笑了,盛纮抚掌而赞,“如此胸襟,方不愧为丈夫也!”
庄学究终于能宣布了,“双鲤图胜,观澜诗胜,最后胜的是盛四姑娘!”
周身的温度好像一下子暖起来,墨兰眼圈微红,盈盈一福,回齐衡作揖礼。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冰释前嫌。
“真没想到,文文弱弱的四姑娘,盛家最标准不过的闺秀,竟然有这样生动的一面,”齐衡忽然又想起墨兰那咬着下唇,不肯低头的倔强模样,还有她的画,她的诗,令人……
“衡儿,你说什么?”
见母亲望过来,齐衡忙敛住心神,“儿子是说,盛六姑娘很好玩,很可爱。”
“盛家小六?”想了一下,平宁郡主失笑,憨吃憨玩没长大的小胖妞,还没脱掉一团孩子气呢!都不值当她多心。
“衡儿,收收你的玩心,送你来盛家是为了读书的,勿要本末倒置……”
齐衡当即蔫了。
“不过盛家学风确实不错,四姑娘学问好,他家长柏长枫的学问想必更好,等咱们祭祖回来,你也要多多上进,别连个小姑娘也比不过。”
齐衡顿时觉得,还是明兰可爱,墨兰一点也不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