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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空桑二十三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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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面之缘,仿若流星划过夜空,短暂却难忘。
彼时,乐念一为那小乞丐觅得一份差事,赠予些许银两。
虽那钱袋中所装似为石子,但数日后,当她再度造访,付钱于老板之时,却听闻那小乞丐早已结清款项。
乐念一听罢,愣怔片刻,旋即唇角微扬,一抹笑意悄然绽放。
至于二人何以日后共度一生,此事还需追溯往昔。
且说那一日,荒野之中,草木摇曳,风声瑟瑟,似在低吟着岁月的歌谣。
乐念一于此处磨炼技艺,弯弓搭箭,专注狩猎。
恰逢此时,祁念一遭遇险境,乐念一挺身而出,再度将其救下。
这第二次相逢,已是两年之后,祁念一愈发清秀,宛如春日初绽的新蕊,清新脱俗。
乐念一见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两年前的画面,心中暗道:这少年若是稍加打扮,定是俊美非凡,况且其品德亦佳。
遂心生怜惜之意,决意将祁念一带回家中,悉心照料,自此二人命运交织,相伴而行。
空桑十三年,乐念一将那小乞带回府中。
沐浴更衣之后,其清秀容颜宛若晨露初绽之花,美态尽显。
然则数日后,这小乞竟悄然离去,徒留遗憾于庭院深深处。
空桑十九年,兰陵三月,春风拂柳之际,乐念一重遇故人。
彼时繁花似锦,却难掩心中疑惑——当日她予她富贵安乐,绫罗绸缎、珍馐美味皆唾手可得,何以执意远走?
再度相逢,乍见之下竟未能相认,亦未料及此子竟为女儿身。
七年岁月流转,少女已出落得如诗如画,只是此刻满身尘埃,仿若明珠蒙尘,令人惋惜不已。
这一次,乐念一再次伸出了援手。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少女不再逃离,反而渐渐敞开心扉,二人情谊日益深厚。
小乞名唤祁念一,乐念一轻启朱唇,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倒真是有缘极了。”她将祁念一安排在了与叶轻语相同的位置。
叶轻语自幼便伴在乐念一身侧成长,说起来,这缘分要追溯到上一辈。
叶轻语之父与乐翰墨——乐念一的父亲,乃是生死与共的战友。
彼时,叶父不过是一介普通百姓,家境清寒,甚至有些许困窘。
然而,乐翰墨却毫无世家公子的傲慢,他待人亲和,与叶父情同手足。
当国家面临危难之际,叶父毅然决然地投身沙场。
叶父不幸战死,临终前,他将妻子托付给乐翰墨,谁料,叶妻竟怀有身孕,乐翰墨为使这对母女安稳度日,将其接入府邸。
虽居于厨房并相伴小姐左右,但她们的地位与寻常下人截然不同,几乎等同于半个主人。
而乐念一作为府中的独女,天赋异禀,学业优异,只是性情颇为顽劣。
相比之下,叶轻语宛如一朵静谧绽放的幽兰,温柔娴静,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之风范,更似一位真正的大小姐。
乐府之中,有三夫人。
大房陈氏者,端庄贤淑;二房王氏,温婉和善,惜因难产早逝,然其为乐念一之生母也,三房刘氏性格带有几分娇嗔之态,却依旧温婉柔和,偶尔也会与人斗嘴几句,却从未也遭人反感。
乐念一虽无母,却未曾背负“弑母”“灾星”之名,反而备受宠爱。
陈氏与刘氏皆慈爱有加,念一自幼便得母爱之滋养。
长兄承德者,陈氏所出。
此子颇有担当,行事果决,才德兼备,唯性情稍显严厉,与诸弟妹相处不甚和睦。
次子景行、三郎景轩乃王氏遗孤,双生兄弟也。
二人如暖阳般存在,常以欢笑盈满庭院,为家中不可或缺之人。
四郎天佑,刘氏亲子。
其降世之时命悬一线,幸得保全,故取“天佑”之名。
虽体弱多病,然志存高远,且聪慧过人,心思缜密。
五郎思齐,复出自陈氏。
或因长兄太过卓越,独占家门福泽,是以思齐资质平平。
但此人容貌可观,举止温文尔雅,性情温和似水,亦颇受众人喜爱。
——
雅室之内,案几之上铺展着素笺。
乐念一与祁念一相对而坐,共赏笔墨之趣。
乐念一将香腮轻搁于祁念一肩头,纤手握住祁念一的手腕,教其习字。
祁念一初涉此道,然在乐念一的指点下,所书之字竟别有一番韵味,“可也,较之前大有长进。”乐念一轻语。
她的青丝如瀑,不经意间拂过祁念一的脸颊,惹得祁念一玉靥泛起淡淡红晕。
少顷,乐念一松开手:“吾不握汝手矣,汝自个儿试着写一番。”
祁念一蘸了墨汁,玉手悬于空中,似有所思。“可是不知从何写起?汝可写下吾之名、汝之名,抑或是那对汝而言意义非凡之人之名。”
祁念一听言,心有灵犀,提笔写下“祁”字,那一笔一划锋芒毕露,颇具美感。
她略一停顿,手腕微移,在旁落下一个“一”字,中间却留有空隙。
乐念一见状,眉头微蹙,她知晓,这并非祁念一本人之名。
此处环境幽静,唯有笔尖触纸之声与二人的浅息相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仿若诉说着这一段独特的时光。
——
良久。
“我可以问问吗?”乐念一轻启朱唇,声音宛如涓涓细流,温柔至极。
往昔里,她屡见祁念一书写那“问、谁”二字,中间一字却总是难以落笔,也曾见祁念一把那字改了又改,最终皆是化为一抹淡淡的痕迹。
“她是谁?”乐念一续问道,祁念一闻声,毫不犹豫地启唇答道:“阿姊。”
“今在何处?”祁念一默然不语,只缓缓摇首,似有千般思绪凝于眉间。
乐念一心下恍然,轻叹一声:“阿姊可是已经离去?”祁念一仍是摇头,低声道:“不知。”其声几不可闻,其间隐隐夹杂着些许哭腔,若非留心细听,断难察觉。
乐念一蓦然发觉纸上已染了几滴清泪,遂自旁取过纸巾,轻柔地为祁念一拭去腮边的泪珠。
祁念一起眸,那一双明眸仿若星子坠入深潭,美得令人心颤。
乐念一怜惜地轻吻祁念一的眼眸,柔声道:“莫要哭了,尚有我伴你身旁。”
“你可还记得初遇之日?”乐念一轻抚她如玉的脸颊,目光温柔似水。
“空桑十一年,那时我尚是街头顽童,以窃为生,那一日,你闯入我的世界,如同春光乍现。”祁念一凝视着她,眼波流转。
“我第一次邀你入府是在何时?”
“空桑十三年,彼时我正寻觅阿姊,故而未留。”说罢,二人都是一笑,那笑意中却带着几分怅惘。
“第二次带你回府,终得相守,又在何年?”
“空桑十九年,阿姊已失踪两年,我蜗居于一小仓,与虫蚁为邻,风雨同眠,若非你来,不知此生还要漂泊多久。”
乐念一轻叹:“如今又是哪年?”
“空桑二十三载,我们相伴四载,而阿姊已六年未归。”
“四年了,已经这么久了。”
祁念一忽地起身,移步窗前,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有些事,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阿乐,你说...一个人若恨着另一个人,还会爱上她吗?”乐念一沉默良久,终究无言以对。
她续言:“你重权势如泰山,我寄希望于你我之间,终究难以两全。”
“为何不能兼而有之?”
“如何能平?怎能平等?”祁念一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强自镇定。
“阿乐,我好难受...若四年前我便已不在人世,是否会更好受些。”
“小祁儿,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在装!我从未知晓阿姊名讳,可你却知道!”祁念一执笔添字。
“我阿姊叫祁书一!是你害死了我阿姊!是你害死了宥齐!”她步步逼近,手指点向乐念一:“不是这样的,阿乐...”
“你还在装!”祁念一深吸一口气,“你与四郎天佑、二哥三哥景行、景轩,一同做了这等事...到头来竟还在我面前演戏!你当真以为我真看不出来吗?”
说罢,她转身推门而出。门外大雪纷飞,天地一片银白。
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她却不顾寒冷,只身冲入雪幕之中。
乐念一大喊:“小祁!外面凉!”
但见漫天飞雪中,一个身影渐行渐远,仿若融入这皑皑白雪之中。
天地间唯余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了一切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