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进入雨季时》言月野

39、近一点

　　沈无思被问的微微一愣，“什么叫又要结婚，我什么时候和他结过婚？”

　　“去年圣诞节，他说他是你未婚夫。”游历扫沈无思一眼，“你没否认。”

　　去年圣诞节……

　　沈无思能想到的只有十二点时有家酒吧敲响的钟声，以及那个被上帝原谅的吻。

　　“想起来了吗？”游历问。

　　沈无思抬眼，手从键盘上离开，问：“那怎么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游历气笑了，把笔一丢，捏上沈无思的脸，虎口卡住她的下巴，拇指摩挲她的脸侧。

　　他手上动作侵略性明显，声音却很温柔，“噢，我又没关系了。”

　　沈无思抬眼看他，偏头咬上他的手指。

　　游历吃痛，低嘶一声，并没松手，又捏了下她的脸，笑了一笑。

　　“小仓鼠。”

　　他低着头，声音沉沉，浅色的眸子里藏着光和沈无思。

　　沈无思心下一颤，睫毛闪了又闪。

　　她躲开游历的手，匆匆去看桌上的资料。

　　如果没有资本下场，璞沈这次真的在劫难逃。

　　沈无思很烦躁地将手中的笔丢出去，拎起桌上的酒走了出去。

　　夜晚厂区空荡荡，她蹲在台阶上，一口接一口喝着酒。

　　酒是麦肯德里克斯，沈无思在国外上班的时候很喜欢喝。

　　口感柔顺丝滑，烟熏味道和甜腻感都恰到好处，最关键的是价格实惠。

　　她抓着半瓶子酒晃，仰着头数天上为数不多的星星。

　　靛蓝色天空黯淡无光。

　　游历跟着出来，没关身后的门，室内白炽灯的光涌了出来，刚刚好照亮了沈无思那一方小小天地。

　　两个人蹲在一起，影子也依偎在一起。沈无思在喝酒，游历在帮她赶小虫子。

　　“游历。”沈无思望着远处层层交叠的楼宇，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在面临看不到什么希望的困境时，好像所有人都在劝她妥协。

　　当世界都在劝她放弃时，她好像真的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做你想做的。”游历说。

　　他转头去看沈无思，夜晚微风吹开他额前的头发，露出完整的一张脸，清雅绝尘。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反正不管怎么样，你的队伍里永远有我。”

　　沈无思慌忙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这个动作避开游历的眼睛，也避开了自己内心的颤动。

　　“所以别怕。”游历声音融在夜色里，“就去做你想做的吧。”

　　沈无思嗯了一声。

　　“我决定同意并购了，前几天和舟志的人谈了很久，他们同意暂时不裁员，给员工们一些缓冲的空间，不过我得离开。”

　　“嗯，我跟你走。”

　　沈无思转头看他，笑了一下，“跟我走什么？又要从零开始了。”

　　“两个人的话，就是从二开始了。”游历也看着她笑，漂亮的眉眼生动起来，染着夜色，薄情都融成了温柔。

　　沈无思问：“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

　　游历挑眉，“谁知道呢？可能被某人下了蛊。”

　　“谢谢。”沈无思看着游历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谢谢你，游历。”

　　游历喉结滚了滚，撑在身侧的手慢慢往旁边移，他低下头，眼神描摹着沈无思的五官，从眼睛到鼻尖，又到嘴唇。

　　“沈无思。”游历声音沉沉。

　　“嗯。”沈无思在游历的眼眸里看到自己。

　　“我的银行卡密码是749874。”游历笑了一下，退到正常距离。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沈无思歪头，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不亲了？”

　　游历捏了捏沈无思的脸颊，“太快了，等你愿意。”

　　沈无思说：“我没不愿意啊。”

　　“不是这个愿意。”

　　他们一开始因为情欲才靠近对方，以至于错过了无数交心的时刻，两个人离得越近，就离得越远。

　　他想离她的心近一点。

　　-

　　“游先生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张琪身穿西装三件套，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面上带着不生不熟的笑，“清罗和璞沈，你应该知道什么是聪明人的选择。”

　　清罗，国内最有名的三所设计公司之一。

　　张琪今天是以说客身份来的，请游历去清罗做设计师。

　　当时他趁游历不在拿下舟川项目，和韩子舟里应外合给璞沈扣了顶侵犯知识产权的帽子。

　　他自己则提了离职，不再从事设计师职业，专心做起了猎头。

　　游历冷冷地看着他，“张先生做了最聪明的选择吗？”

　　张琪笑一下，说：“当然。”

　　“在清罗过得怎么样？”游历看着张琪，问了个很无所谓的问题。

　　张琪脸色变了变。

　　清罗是人情味很重的公司，看不上他这种接二连三的背叛行为，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一看到他就避如猛兽。

　　张琪起初并不在意这个，觉得自己只是来赚钱的，但是时间长了还是有些不舒服。

　　“但沈无思很喜欢你。”游历慢慢说，“她招到你的时候很激动，觉得璞沈终于又来了一位大神，有实力又有野心，不过好景不长……”

　　游历的话停在这里。

　　张琪自己将剩下的话补全了。

　　他出卖璞沈，把自己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也为了钱，葬送了自己本该光明的设计师人生。

　　他仿佛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不过二十四岁，距离他许下做一辈子设计师的誓言只过去了一年。

　　“还是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口舌了，我只会在沈无思身边。”游历说，“已经公司和舟川的官司已经在打了，你作为涉事人也会被传唤。希望张先生到那时候依然做个聪明人。”

　　桌上的咖啡冷掉，张琪有些后悔挑在这个靠窗的位置和游历谈事情。

　　一块隔板挡住了落进来的阳光，他坐在阴影里看到游历没走远，停在咖啡馆门外，接起了一通电话。

　　垂着眸，站在阳光里，笑容很清晰。

　　风华正茂。

　　这个词冷不丁跳进他的脑子里，张琪哑然失笑，一口气喝干净那杯凉咖啡。

　　苦的他眉头紧皱。

　　他又抬起眼，已经看不见游历的背影。

　　-

　　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沈无思没想过瞒住谁。

　　包括季雨青。

　　所以接到他的电话时，沈无思毫不意外。

　　挂断五次对方仍然孜孜不倦打进来，沈无思忍无可忍，接通，抢在对方开口之前先说话，“季雨青，你有完没完？”

　　“呃，Venus，是我，关朗。”

　　沈无思：“……”

　　她准备好的一堆刻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呛得她连咳了好几声。

　　“怎么了？感冒了？”关朗问。

　　“没有，被你吓的。”沈无思说，“你换手机号了？”

　　“啊，这个……”关朗支支吾吾，“不是我的手机号，是……”

　　他犹疑的片刻，手机那边就换了个人。

　　一道平直的声音瞬间切进来，也喊她Venus。

　　这才是季雨青。

　　然而被关朗打过岔之后，沈无思就不想输出那些刻薄话了。

　　没意思。

　　“有事说，没事挂了。”

　　“我听说了一些事情，关于你和你的工厂。”季雨青说，“我认为我可以帮你。”

　　“哦。”沈无思淡淡，“但是有条件，是吗？”

　　季雨青说：“回到我身边，就这么简单。”

　　沈无思拧眉，“你拿错剧本了吧，季雨青，你以为你是什么豪门霸总，用钱和资源帮我解决一切，然后我就会感恩戴德的和你在一起，心甘情愿做一只金丝雀？”

　　“好啊，那你先给我打五百万，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这不是沈无思第一次用五百万来堵季雨青的嘴，放以前对方肯定会不假思索地将钱汇过来，但是这次，季雨青迟疑了。

　　因为这次沈无思真的会收下这笔钱，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走个过场，然后原路退回去。

　　他的迟疑，是在思考这份投资是否值得。

　　沈无思是否值得他用五百万来换，亦或者他是否接受用五百万来证明自己的诚心。

　　“如果你真的可以和我复合，那么我会给你这五百万。”

　　“然后你就会让我放弃国内一切，安心待在你身边，是吧？”

　　沈无思已经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了，“我的危机不是五百万能解决的，我也不会要你的钱，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季雨青沉默了很久，说：“My apologies。”

　　手机又交到了关朗的手里，他嗯啊了半晌，然后问沈无思，“真不可能啦？”

　　“早不可能了。”

　　她和季雨青不是同路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她不需要靠山，不需要撑腰，不需要所有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圈禁她自由的人。

　　她想要的是盟友，是同行者，是发生什么都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外面阳光大好，沈无思突然很想给游历打个电话。

　　“沈无思。”游历清泠泠的声音传到耳边，沈无思心里那些微乎其微的孤行者的落寞感顿时荡然无存。

　　游历的声音里带着笑，“想我了？”

　　沈无思说：“一点点。”

　　游历接了句没有相关联的问题：“今天是几月几号？”

　　“五月六号，问这个干什么？”

　　“纪念日。纪念沈无思第一次说想我。”

　　“……”

　　她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挂了。”她干巴巴说。

　　“哦挂吧。”游历心情颇好，喜滋滋的说话，“我过会儿回公司，你还要开会吗？”

　　沈无思说：“是啊，我每天开会开得头都大了。”

　　“大头仓鼠。”游历说。

　　沈无思直接听笑了，“你完了游历，别回来了。”

　　游历笑了一下，“好的，我马上到。”

　　沈无思也笑，摁掉了电话，接着深呼一口气，推开会议室的门。

　　几道眼神唰唰唰射向沈无思。

　　有埋怨，有幸灾乐祸，有恨铁不成钢。

　　但现在都无所谓了，沈无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