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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昔我往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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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慕谙十六岁那年,做过一个怪异的梦。
梦中似是异世,入目间是一片有着奇怪建筑的地方,有点像那些说书先生嘴里的海市蜃楼。
正想着,擦肩而过几个年纪和她差不了多少的女子,容慕谙微微吃了一惊,她们竟然于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袒露臂膀和小腿,这里可还有那么多男子呢。容慕谙摸了摸自己的长袖,不知怎的脚步就跟着那几个女孩走上了楼梯。她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异世的奇怪之处,那几个女孩就推开一扇门走进了一个硕大的房间,容慕谙在门口顿了顿,想起阿爹说过“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更不能进学堂读书。”
房间内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容慕谙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推开门缝,试图窥见那个世界的全貌。透过门缝,她惊讶地发觉那授课的先生竟也是女子。那双眼睛灿若繁星,容慕谙不由得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明媚又张扬,那女先生穿一身长裙,发丝随意地垂在肩头,笑着用不知是什么工具在讲台上写下了一板漂亮的字。容慕谙识不得多少字,只是心头漾起阵阵涟漪。她没忍住推开了门,在最后排落座,女先生声音洪亮,即使在后排也听得清楚。没过多久她竟然直接让学生们一句接一句地讲述着。女先生讲的东西,是她从来没听过的,一节课她下来的心也泛起了惊涛骇浪。
离开时,她窥见门口贴着女先生图像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名字
容沐歌
这就是女先生的名字吗?
容慕谙不禁开始怀疑,女子真的读不得书吗?
梦醒后,仍是容家后宅。她的心境却早已不同昨日,她带着诫棍一大早跪在父亲院内,做出了十六年来第一件离经叛道的事。
“阿爹,我甘愿接受家法,请让我去学堂读书。”
容慕谙受过几遭家法,教养嬷嬷轮流劝诫她,但最终她还是如愿走进了学堂。那时的容慕谙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是想走出后宅,想去看看自己从未看过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她不懂命运什么之类的,也不在意未来这样的字眼。她只想把自己听过的、夫子教过的所有都铭刻于心。
慢慢地,她开始对于一些事有了自己的见解;再后来,她也能像典籍里的才子般吟几句诗;到最后,她以学堂最优的成绩结业。六年求学时光结束,她又变回了后宅里“一介妇人”。那时二十一岁的她无人相看,她便自己弹琴作诗,下棋观星,甚至还给自己幼妹教了许多知识,过得也别有一番乐趣。
直到镇北王成越烨前来求娶,他要娶她做他的王妃。不知为何容慕谙想起了她学堂的旧友奚夙逢,当年在学堂时,她无心情爱,却与他知根知底,视他为知己。可待真正要嫁于旁人时,她才突然觉得,如果真的要成亲她好像也只想和奚夙逢一起生活。
她好像,心悦他啊
当她想通自己的心意时,她已成了别人的新妇。挽着高高的发髻,做成家的当家主母。她不争宠不求子,恩宠来了她就承着,恩宠去了她也无所谓。镇北王的爱与怒她都不是很在意,像个活死人一样在镇北王府里主持大局。
直到那年秋祭,她又一次遇到了一袭白衣的奚夙逢。
他看着有些憔悴,咳得停不下来,她知道自己看着也好不了多少。
他对她说“王妃便用这把伞挡雨吧。”
临走前他对她叮咛道“王妃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她没跟他说一句话,她知道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在白色帷幕下默默垂泪,那把伞被她一直留到了生命尽头。
容慕谙慢慢找不到她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她就像镇北王的笼中鸟,被囚于方寸之间。若她爱他,那这样的时光但也算熬得过。可她不需要他的垂怜,更不想得到他的爱。她不想困于一方宅内与那么多同她一样的可怜女子争宠,镇北王府的一切都让她身心俱疲,她做不到像其他侧妃那样视他为尊,却也无法逃离这所谓囚笼。
家人的噩耗一件件传来,容慕谙本就未曾痊愈的身体每况愈下
奚夙逢死的那天,容慕谙第一次违了镇北王的恩宠,卸了那身妇人装扮,扎着姑娘家的发髻独自一人翻上房顶看了一夜的星星。
她想起了她十八岁那年,少年人带她看过的萤火虫。
她很想念奚夙逢,时至今日她依旧爱慕着他。
容慕谙生了一场重病,躺了足足一个月。
直到撒手人寰,她依旧紧紧握着那把伞。
临死之前,她走马灯般想起了她和奚夙逢在学堂的那六年。
倘若有来生,她一定不错过他,她一定要把所有心意悉数告知。
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即便她读了书,最终还是得归于宅院。这世道下,没有女子的容身之处。
此生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未曾与那人有过孩子,这样她也能干干净净地离开。
再次睁眼,她居然又一次跪在了父亲院内,她喜极而泣。她要读书,要继续自己的人生,只要不遇到镇北王,只要不嫁给他,她的人生一定可以改变。
她看着十六岁的奚夙逢,才发现原来在书院的那些年他的心意表露得那么明显。是她未曾把自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是她后知后觉。
回程途中,她忆起前世就是这里初见,只要避开就好。
可当她专程走了桥,还是被小厮传话“贵人,我家王爷请您让道。”
“谁?”
“镇北王。”
眼见那男人就要行至面前,容慕谙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想回去,不想见到他,想杀了他。还是好不甘心,明明她已经用尽力气,怎么还是这样的结局?
倘若是她,容慕谙一下子想起那个女子,她那么耀眼,倘若是她,她一定能够改写这一切。
其实容慕谙不知道,命运在她的努力下已经改变了。
平静的湖水旁猛地传来一阵喧闹
“有人落水了!”
镇北王早就已经过了桥,一个王爷不会为了失足的平民百姓停下步子。可刚刚分别的奚夙逢看着那桥的方向心头一惊,那不是容暖刚刚路过的地方。
他卸了行囊,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奄奄一息的容慕谙双眼紧闭。他把她救了上来,她的家仆围做一团,他未做停留便离开了。
再睁开双眼,容沐歌看着陌生的床帏问容枫晚问道“晚晚,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