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竟是小熊猫》苏弥楼

1、第 1 章

　　洛城，东风大厦。

　　一楼电梯厅前，六条队列如长龙般延伸向外。

　　筱寻淼等了整整二十分钟，侧着身体把自己塞进电梯里。她被卡在门边的角落，周边人类气息纷繁复杂，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余光一瞥处，其他人面无表情，仿佛对这场景习以为常，根本感受不到拥挤。

　　电梯几乎一层一停，八点五十七分，她终于得以从密封罐头里解脱，撒腿奔向目的地。

　　约定面试的时间是九点，抵达昭阳科技公司门口时，只剩下两分钟。

　　筱寻淼松了一口气。

　　大学毕业已经大半年，应届生身份马上过期，她不能错过每一次面试机会。

　　迟到是大忌，会扣印象分。

　　对着玻璃门的倒影，筱寻淼抚顺额发，理平衣领，一个深呼吸后，伸手按下门铃。

　　过来开门的正是在那位招聘软件上发出面试邀约的朱女士，眉眼弯弯，嗓音甜美，看起来平易近人。

　　筱寻淼稍稍心定，跟在她身后往里走。

　　外间的办公区内，灯光亮得刺眼，无人留意到室内多了张生面孔。

　　就好像，她是透明的。

　　筱寻淼喜欢这种不被陌生人看见的感觉。

　　这样她暗自打量四周，也不会被察觉。

　　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眼前的电脑屏幕上。

　　有个女孩耸肩夹住手机，说书的语速极快。手指也没闲着，在键盘上翻飞移动，打字如燃鞭，噼里啪啦的一声声，在筱寻淼耳膜上轻轻振开。

　　她暗暗地想，等她成功入职，说不定也可以练就这手好功夫。

　　路过茶水间时，一个青年刚好端着黑咖啡往外走，狭路相逢，差点和筱寻淼撞了个满怀。

　　还好她反应快及时错身避开，再抬眼时差点惊呼出声。

　　眼前人的脸色，竟与他身上那件白衬衫如出一辙，而眼下乌青，又堪比动物园里的大熊猫。

　　筱寻淼尚停滞在惊愕之中，那人垂眼看着她，说话了。

　　“不好意思。”

　　他有一把难得听见的好嗓音，只是有些倦怠无力，还没等她回应，就自顾自拧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朱女士指着墙边的明星员工栏介绍：“刚刚这位是工程师容息，你要是成功入职，就是进他们的项目。”

　　筱寻淼瞥了一眼，记下了未来同事的名字。

　　进到面试间后，朱女士取来纸笔，微微一笑：“你先填下表，面试十分钟后开始。”

　　说完便开门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筱寻淼一人。

　　长桌那头的窗户没关，高层的风灌进来，吹得她有些分神。

　　写出名字的第一笔时，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她心中无限蔓延，名叫恐慌的兔子在怀里上蹿下跳，搅得她晕头转向。

　　她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收回眼前的纸张上。

　　门外传来两下叩门声，筱寻淼转头望去。

　　门开了，却不是朱女士那张和蔼可亲的脸。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稳步走进来，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筱寻淼呼吸一滞，开口道了声“您好”，把视线集中到对方的鼻尖上。

　　面试官没搭腔，只是微微颔首，粗略扫了一遍手中的简历，掀起眼皮：“请你先简单做个自我介绍。”

　　他的声线和进来时的神情一致，肃穆而淡漠。

　　这次又是风靡全球的压力面，筱寻淼最不擅长的那一种类型。

　　她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微笑，开口背诵早就准备好的话术。

　　这段话乍一听十分丝滑。

　　然而，桌面下方一双小腿却在轻轻发着颤，一层薄薄的冷汗覆上后背，沁得她发冷。

　　她话音刚落，下一轮提问接踵而至：“如果你要策划一场产品的宣传活动，你会关注哪些方面？”

　　这题也准备过。

　　趋近完美的答案就在嘴边，简直呼之欲出，只要保持微笑，看着面试官的眼睛，把句子说出来就成功了。

　　然而，就在她抬眼和对方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室内的气温陡然降到了冰点。

　　太恐怖了。

　　面试官眉头紧蹙，眼神淡漠，透明镜片后，视线锐利而冰冷。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那就是这一秒。

　　筱寻淼的笑容僵在脸上，怀里的兔子钻进心脏发了疯般狂蹦，连带着身体也开始哆哆嗦嗦。

　　她下意识站起身，椅子腿擦过地板发出一声锐响。

　　接着，在面试官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举起了双手。

　　是对敌人的威慑，也是对危险的防御。

　　这是作为一只小熊猫的，本能反应。

　　*

　　面试，又一次失败了。

　　筱寻淼一言不发地走向昭阳科技的大门。

　　和进来时一样，无人注意到女孩的失魂落魄。

　　空气中敲击键盘的声响此起彼伏，似一声又一声讽刺。

　　这些人类都可以顺利入职，坐在工位上全情投入工作，她却做不到。

　　这到底是第几次因为怯场面试失败呢，筱寻淼已经记不清了。

　　总之每一次都是像今天这般，惶惶不安，格格不入，然后迎来挫败感。

　　她红着眼复盘刚刚发生的事情，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忘了带纸巾却不敢拿袖子擦。

　　如果脸上的粉底把这件咬牙买下的西装外套蹭脏了，她还得花大价钱送去干洗，求职基金可不能这样浪费。

　　“叮——”

　　电梯抵达的声音临时打断郁闷的情绪，她扎进空空荡荡的电梯，刚按下一楼按钮，又听见身后几个人加速赶来的脚步声。

　　说实话她现在只想独自静静，并不愿和其他人分享这个狭小的空间。

　　抗拒的念头却敌不过身体的肌肉记忆。

　　手本能地伸出去拦下正在缓缓关闭的电梯门，直到所有人都进了电梯。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谢谢。”

　　与此同时，手心里被塞进了一包纸巾。

　　那独特的好听嗓音过分熟悉，也怪她耳力太好，不必回头看就能认出他。

　　那只差点把咖啡泼她一身的人形大熊猫，差点成为她同事的容息。

　　她搞砸面试难堪到满脸眼泪的头号证人。

　　筱寻淼把那句“谢谢”还给了他，几乎是贴着门边的角落站着。

　　电梯下行的速度慢到了极致，时间在这个铁盒子里被挤压得扁平而漫长。

　　明明并不是先前那种摩肩接踵的盛况，空间里的氧气却在一点点流失。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筱寻淼的喉咙，窒息感渐渐浮上来。

　　播报楼层的语音毫无感情地念出“一楼到了”的台词，电梯门慢吞吞开到一半，新鲜空气涌入。

　　她侧过身体闪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向东风大厦外肆无忌惮的阳光。

　　被带着暖意的春风吹了好久，她才缓过劲来，宛如重获新生。

　　从小熊猫化成人形，在人类世界生活了八年，就属最近一年最难熬。

　　写在基因里的胆怯本能，是筱寻淼求职之路上的拦路虎。

　　资助人提供给她的求职基金所剩无几，等到手里的钱全部花光，她就只能按照当初的约定，回到动物园本本分分做一只小熊猫。

　　想起银行卡里那个可怜巴巴的数字，她心里生出一丝悔意。

　　早知道就该把简历讨回来，还能省下一丁点打印费。

　　好在公交卡里的余额尚未见底，筱寻淼坐上返程的公交，决定回蒙山找园长商量商量。

　　如果能在动物园找一份兼职，她可以先攒点钱，再出来找工作。

　　*

　　春意渐深，洛城的四月，天气总是好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蒙山脚下的广场上，大多是兴高采烈的游客，赏春花、拍合照，仿佛有充沛得使不完的精力。

　　热闹总是旁人的。

　　筱寻淼悄无声息走进山上的动物园，选了一条无人小路，边走边酝酿待会该怎么和园长开口。

　　她走得有些发热，脱下外套挽在肘间，口袋里的手机正好嗡嗡震动了两下。

　　消息来自乔锦。

　　两人是好友，也是求职之路上的面试搭子。

　　只不过乔锦是为了等蒙山动物园开放招聘岗位才流连至今。

　　而就在刚刚，她也通过了动物园的最后一轮考核，上岸了。

　　和动物们朝夕相处是乔锦一直以来的梦想，筱寻淼发自内心为她感到高兴。

　　【恭喜，好梦成真！！！】

　　筱寻淼回完消息，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处境——

　　以后，她就要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筱寻淼忽然有点沮丧。

　　面试接连失败的无力感像扔进水里的皮球，她越用力往下按，球越奋力往上跑。

　　以往这种时候，她要么买一份绵软香甜的小蛋糕，要么就是找最鲜美多汁的嫩竹叶，吃几口就能中和掉胃里全部的难过。

　　如今兜里的钱不够买甜品，但好在园区的竹子不少。

　　筱寻淼抬眼望向路边生得青翠欲滴的新鲜竹叶，心念一动。

　　可就在她探手薅下一把竹叶送向嘴边的那一刻，前方传来一道似曾相识但出奇严厉的青年音。

　　“喂，请不要破坏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