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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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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临帝位多年后,玱玹决定出去走走。
第一站便去了清水镇,和很多年前无人管的情况不同,清水镇如今也设立了府衙,而且因为山海经的原因,清水镇的居民日益增多。
玱玹从云辇上往下看,第一眼就看到了镇子口那棵巨大的瀛洲玉萼梅。
啊,是当初阿念挪出来的,从他的酒铺里。
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他几乎能明白阿念当初是为了什么,她挪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大概也不想再要她这个哥哥了。
他又去了酒铺,那里换了新的主人,玱玹本没想着打扰,只是站在院子外看看,可酒铺的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个银发的年轻人,相柳看了一眼玱玹,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只是冲他点点头就走,玱玹总觉得相柳在这里出现不简单,下意识跟着他。
相柳察觉到了,但没管,只是去了石先生那里听说书。
石先生还在,只是台子下的人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了,凡人的寿命如此短暂,当初的串子麻子的孙子坟头的草都已经三尺高。
只有石先生还认得玱玹,他知道他曾经在镇子里来酒铺,后来走了但是他妹妹在镇子里很出名,不管走到哪里,都抱着一个腓腓。
还曾经站在他的台子上说要写书当然,最后也写出来了。
相柳他之前倒是没怎么见过,不过这个年轻人也已经搬来镇子上很多年了,虽然不太爱说话,还经常神出鬼没的,但他的鸟儿很招孩子们喜欢,孩子们去摸鸟的时候他就开始讲那个王姬的故事。
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相柳听完书,就去了后山,玱玹还跟着,他记得阿念当时在这里住着的时候总喜欢往后山跑,一去大半天,他有自己的事,有时候也不怎么管她。
相柳在河边停住,他到如今都没搞明白阿念那个姑娘为什么每次割腕都要来这个地方,他环顾四周,再次确定这里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不一样都是树?
玱玹走到他身边,也跟着他一起瞧,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早就已经不是敌人了,“你在找什么?”
相柳有点奇怪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玱玹一头雾水,“我该知道什么?”
相柳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阿念那时候经常来这儿放血,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但于辰荣义军有用,我也就没管。”
玱玹完全呆住,他完全不知道妹妹还做过这样的事,阿念在伤害自己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只觉得心如刀绞,面上却几乎没反应,只是眼睛如同深邃的海一样悲伤。
“阿念还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相柳慢慢的回忆,那些细碎的微小的片段,太多太杂,他几乎说不出什么来,那都是些生活里太过微小的事,有的时候只有三两句话,有的时候甚至只有一个照面。
所以他摇了摇头。
玱玹有些愤怒,他大概以为他不想说,但是深呼吸一口气,又压了下去,“我,和你一起去大荒看看,如果你记起什么来,你就告诉我。”
相柳点头,他也有点想知道阿念在玱玹面前是什么样子。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相柳让玟小六带阿念来,因为玱玹劫了他的草药。
相柳带着玱玹去了他们的藏身之地,一一指给他看,“当时她在那儿哭了整整一天。”
相柳指着涯边的一块石头说。
“后来呢?”玱玹问。
“后来她跟我做了一桩生意,成了我的雇主。”
阿念几乎从没在他面前哭过,除了那次她求他带她去见小夭。
然后就是情人蛊,两个人都受罪。
玱玹又想起阿念最后说过的话,“清水镇当日,你为了我对小夭用刑,这么多年你就一次都没有怨怪于我?!”
他为什么要怪阿念呢?那是个傻丫头。
可她一点儿也不信他。
玱玹压下心头起伏的情绪,“什么生意?”
“她让我去找两样东西来,一样是汤谷水,一样是万年冰晶。”
“是为了救你。”
相柳意味深长的看了玱玹一眼。
“不过当时意映跟我通过气,我特意晚回来几日,没想到玟小六救了你。”
其实相柳撒谎了,阿念说的是其中一样东西就好,相柳为了能多赚点报酬,特意都取了回来。
玱玹没听相柳后面的话,只是想着那日自己醒过来就看到阿念站在门边,也不进前来,却也不出去,他当时只以为吓到她了,可她呢?当时在想什么?
相柳晚来的那几天里,她该有多焦灼?
他又想起阿念想哄他结果从他身上变出的那根狐狸尾巴了,她那个时候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看着他,一副怕他生气的模样。
她为什么要是那个表情,玱玹心里突然有点疑惑。
玱玹顺着相柳的话往下说,“后来我离开后的第一天,阿念就把那棵瀛洲玉萼梅挪到了镇子口。”
这么多年过去,镇子里的人都只以为这棵树是天生想在这儿的,就是串子和麻子的后人也这么以为的。
“她是找了涂山璟帮忙,事后给了他一车酒,涂山璟不想要,阿念直接让老木放在门口。”
是啊,涂山璟当时只怕要气死。
相柳带着玱玹上了一艘小船,“后来,她让我护送她去轵邑城。”
“但是我们没有去成,在离轵邑城很近的地方停下,你当时派杀手杀我,我受了伤,被阿念发现,就骗她说去问你,她听了之后只问我你是不是受了伤?”
“那时候,我有点嫉妒你。”
嫉妒他什么呢?可能是被人这样灿烂的热烈着爱着。
相柳摇船,“后来我晕过去,再醒来的时候阿念就带我回了五神山,三天两夜,她没一刻停顿,一直开船。”
玱玹又是一脸茫然,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阿念更没有告诉过他,伤心过了头,情绪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了,无非是伤心和更伤心罢了。
“她只回来看了你一眼就走了。后来我们接着去轵邑城,她在路上遇到黎庶……”
相柳把当时的情况简单跟玱玹说了。
这次玱玹沉默良久才说,“是我的错。”
他认了错,可跟谁认呢,听的人去了哪里?
相柳接着说后来的事,他似乎有点疑惑,“那个时候她好像很痛苦。”
她还试图通过情欲发泄。
再后来他去了辰荣府,而阿念则去了泾水湖。
两个人到了轵邑城,如今城中繁华多盛当年,一路走来人人有衣穿,有粟米可吃,比当年好了很多。
阿念举着箭出现的湖面上的时候玱玹不是不吃惊的,他下意识觉得阿念又惹了事,然后就听见阿念在帮他们说话。
看见阿念掉下湖的时候他心都要吓得跳了出来,当即什么都没想,赶紧去救人,结果却被防风意映射了一箭。
后来他从昏迷中醒来,只听辰荣馨悦说阿念已经离开,让他们别太挂念她。
“我当时也在船上,”那时候相柳刚从辰荣府办完事回来,拒绝了辰荣熠送他的要求,自己回了那艘宝舟。
阿念当时没理他,只是接了小夭上船,两个人一路教一路开。
等送走了小夭,阿念也给他结了酬金,让他走了。
然后就是小夭的大王姬回归庆典。
玱玹之前想过阿念会生气,会乱砸东西,会把一切都毁掉……可阿念做的很好,她像是一个真正的王姬。
她甚至还因为小夭和涂山璟亲吻而去找小夭打架。
被涂山璟拦下时,说了那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
玱玹是在说不上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感觉涂山璟竟然玷污了她妹妹的眼睛,他真想打死他。
相柳是听说玟小六成了王姬的消息特意来找阿念的,结果却被阿念直接射了一箭。
他完全不知道她发什么鬼脾气。
再然后,就是防风邶了。
玱玹看着相柳,相柳拿出阿念专门送他的那本山海经孤本来。
时间过去太久,纸页尽管被小心保存依然泛起了黄,玱玹走过去和他一起看,书的边沿已经被相柳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阿念不知道防风邶是我。”
是的,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花园里,她拿箭射他,却只射到了旁边的草地里,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意映怎么教的?箭是杀人技,怎么成了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
后来看着她反复确认他是不是防风邶的模样,相柳如今想起来都会发自内心的微微笑起来。
毕竟当时她的表情太好猜了。
虽然那之后玱玹和小夭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轮流找他麻烦。
后来呢?后来玱玹和小夭回了西炎。
阿念自己一个人呆在五神山。
他们保持通信,至今信还放在玱玹书案的匣子里,只是时间过去太久,纸张发脆,他已经不敢随意打开了。
那些在灯下读信的日子里,想象着阿念在做什么的日子里,也算是艰难的生活里平添一点慰籍。
“我听石先生说起过,阿念当年来了清水镇一月,夜夜去后山,她大概是在等我。”
那时候阿念从海上想到了一个安顿辰荣义军的好主意,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他。
但是,她没等到。
所以就带着镇民们送的东西直接去了西炎山。
玱玹这时候也笑起来,他们如今走在西炎的街上,也不知是不是和阿念当初在这里看到的是一样的景象。
“我和小夭知道她来了之后吓了一跳,然后就赶紧去找她,生怕她莽莽撞撞的给自己招了祸端。”
也是那个时候,祖父问了他那个问题,他沉默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如今想来,他自己也是觉得奇怪,那时候为什么要说不呢,他当时在西炎举步维艰,如果像祖父说的那样,能省不知多少功夫,可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不想让阿念知道他的艰难,他更不想去利用阿念的身份。
相柳当日在地下黑市听到有人要找他问一个问题的时候只觉得是哪里的冤大头,他不宰一笔真对不起自己。
等见到人就知道了,哦~原来是阿念这个冤大头。她似乎一点也不清楚这里的规矩,一见是他就想摘了幕篱。
相柳只能阻止,等听完阿念那些话时,他竟然一瞬间有些许茫然,他已经在黑夜里踽踽独行很久了,突然有人出来扶他一把,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警戒,然后就是茫然。
但他更知道,那不是辰荣义军该走的路。
之后发生了太多事,玱玹遇刺,被授官,涂山璟也来了,到后来他开始浑浑噩噩,自暴自弃。
想到这里,玱玹突然面色严肃的看着相柳,“阿念学箭学的慢,你当时是不是一直笑话她?”
相柳想起她拿箭指着他的嘴,那一日她来练箭,心情却不如何好,但是却呆了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
相柳知道,他可能要靠近一个无关紧要的真相,他心里实在有点好奇,面上却只是挑挑眉。
玱玹说起这个面色有些悻悻然,带着点郁闷说,“她去问我了,我就逗了逗她,结果阿念把砚台掀了……”
说到这里,又是无奈又是怀念,还带着点咬牙切齿。
相柳点头,这就是为什么小夭会说她把砚台扣在玱玹脸上的原因。
想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沉默,实在是昨日如此鲜活,衬得如今越发不堪。
后来,玱玹站在他曾在西炎王城的府邸大门前,相柳跟他一起,细细的看着那些修补过后依然明显的痕迹。
玱玹看着那些痕迹微微笑起来,他几乎能想象的到阿念在劈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当然,她很有可能会遇到一斧头下去却拔不出来的窘境。
“当初这事,实在是——”相柳叹口气,“满城皆知。”
说到这里,他瞥了西炎玱玹,“阿念闹得这么大,你该感谢她,此事之后,你的那些王叔再没怀疑过你。”
然后就是那漫长的两年。
相柳想起阿念当初举着一袋子金珠儿却一个人的话也不信反手直接一巴掌拍碎了一张桌子的情形,那天的日头太好了,“我是在一个茶楼里看到她的,她在拿着金珠儿打听大王姬得下落,那些人想骗她,阿念却反手拍碎了一张桌子。”
玱玹几乎能想象的到那副场景,阿念当时一定神气的像一只小孔雀。
后来,相柳把阿念送回了辰荣山。
“去的路上,她一度想让我给她一刀,后来想拿簪子给自己一下。她大概很怕你会教训她。”
相柳看着玱玹的眼睛如是说,玱玹却无比庆幸自己当时没舍得下手。
后来,阿念在辰荣山呆了一段时间,小夭养伤,她也养伤。
从那以后,相柳就没怎么见过她了。
玱玹成了这个故事的主讲人。
只是他那个时候也很忙,忙着找伤害小夭的凶手,忙着惩罚恶人,忙着夺权,忙着和他的王叔们你来我往。
阿念每日里也来去匆匆,听说她和辰荣馨悦在忙着出版她的书。
他想起来了,阿念在清水镇的时候就跟他说过的,连名字都想好了,叫山海经。
直到他在赤水丰隆的书案上看到她的手稿。
他那一瞬间也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丰隆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跟他解释。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赤水兄妹都已成了他的股肱之臣,尤其是辰荣馨悦,完全一点也不见当初小女儿的样子了。
当日赤水丰隆战死,馨悦还未嫁人,一个人在赤水氏和辰荣氏的虎视鹰顾中艰难周璇,她再也不会乱发脾气,因为压根就没有人畏惧于她的情绪,她终于学会了忍。
后来阿念跟他说要下山,正好辰荣熠来请她。
把小夭和涂山璟也一起带走了。
结果,没过一天,小夭就传信来,说阿念睡着醒不过来了。
他着急忙慌的去了辰荣府,等了两天,阿念醒了,可反应却奇怪,似乎不太想看到他。
自那之后,阿念回皓翎,除了登基那日,他再未见过她。
那日他站在高台上,阿念看他的目光很奇怪,像是在诀别。
一别许多年。
相柳当时是听到西炎攻打皓翎的消息去的海边,他以为她会非常伤心,可她也只是拜托他一件事,许了他很多东西。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还为此准备颇深,她跑了满头大汗的把那本书交给他,还跟他说了再见。
玱玹简直要发疯,他从没想过阿念要真的杀了他。
那一瞬间,他想造一个金笼,把阿念永远关在里面,所以他跟皓翎国下了国书,求娶皓翎王姬。
这些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阿念不知道。
有时候他找赤水丰隆议事也不避她,赤水丰隆常常用可怜同情的目光瞧着她,在阿念注意不到的时候,他看到了,也只是微微一笑。
后来相柳救走了她。
玱玹好奇的问相柳,明明他当日在阿念身上放了隐藏气息的东西,他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相柳的回答是,他并没有认出来。
他只是觉得心里不对劲儿,所以回去放了把火,去看了看,有很好,没有的话他们也是仇人,给仇人添乱的事他很乐意做。
后来的事两个人都不愿意想。
故事到此打住。
他们回了五神山。
从生到死,他们走完了阿念的一生。
玱玹也不知为什么,阿念似乎成了他周围需要避讳的话题,他曾经也试图找人讲一下阿念,可每次都被人用臣惶恐的语气打回来,他又觉得没意思,这样的情况下,只怕说了,也是违心之言或者冠冕堂皇的话,不是真的阿念。
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提。
这次,是阿念走后第一次有人跟他提起她,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不管以前怎么样,至少此刻,他甚为感激。
相柳去了阿念一直跟他说的那块西炎以西的无主之地,他想要看看,那块湿热到肺都在喝水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而且如今这条命终于只属于他自己。
而玱玹,他似乎从这一路上隐约窥见了阿念身上的秘密,他要回去查一查。
两人分道扬镳,此生没有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