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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 缚尘寰(二) ...

  •   在面对傅尘寰时频繁的紧张与心跳加速很奇怪,步念生纠结了好久,他试探、分析、得出结论,他感觉自己想明白了,于是这天上课前他提早半小时赶到AC2的教室门口堵住舍友顾为覃,郑重其事地将自己的论断告诉他在香港唯一的朋友:“顾为覃,我好像喜欢男生。”

      “哦。”顾为覃低头打字头也没抬,过了几秒忽地停住动作,抬眼看过来,“你喜欢男生?”

      他上下打量着步念生,“啧”了一声:“不像啊。”

      步念生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怎么就想告诉他呢:“滚一边儿去,你又没谈过,怎么知道不像?”

      顾为覃的表情有一瞬僵硬,但很快恢复自然:“所以呢?”

      “我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妈啊?”

      面前的人一脸认真,顾为覃尽力调整措辞:“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我要对他负责啊,我应该告诉身边的所有人,我喜欢他。”

      步念生说这句话时眼睛都亮了,被他的兴奋劲儿感染,顾为覃不自觉弯起嘴角:“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定义喜欢的?”

      好问题,步念生皱起眉头,沉吟半晌才缓缓说:“粤州有一段回南天,香港也有,我不喜欢那段时间。整个世界雾蒙蒙的,灰暗无光,连带心情都潮湿到发霉。可一见到他,天就亮了,一想到他,心也亮了。我觉得这就是喜欢。”

      他是个俗人,不追求那些刻骨铭心的虐恋情深,他只想要抓得住的人、抓得住的爱,而现在他被傅尘寰抓住了。

      教室门开了,顾为覃起身往教室走,步念生跟在后面突然冒出一句:“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出门右转坐电梯下楼,直走就到‘十三医’了。”顾为覃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他,语重心长地说,“我认为你应该先去治治脑子。”

      步念生发现顾为覃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在知道顾为覃和覃涣在一起后,他还提醒过覃涣。当时顾为覃去前台结账开发票,他趁机凑过去,没想到覃涣一脸疑惑不似作伪:“顾为覃很真诚,他不会阴阳怪气。”

      “你是在说顾为覃吗?”他指了指门口,“现在站在柜台前结账的那位?”

      “聊什么呢?”顾为覃低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其实不必听到声音,看见覃涣压不住的嘴角,步念生就知道这人回来了,他干笑两声:“哈哈,尊重、祝福。”

      在意识到友情变质后,步念生果断采取行动,接下来的一切如同偶像剧般顺利圆满。

      他捧着玫瑰花表白,傅尘寰答应了他,两人几乎每个周末都见,有时在粤州的公共图书馆学习,有时在长洲的海边玩水,有时牵手爬到太平山顶看日出……

      后来有人问他大四那场台风狮子山的情况,步念生居然只能想起大一时的台风山竹,好像认识了傅尘寰之后,他的世界再无风雨。

      香港的毕业典礼和粤州大学的时间不同,步念生先去参加了傅尘寰的毕业典礼。在傅尘寰垂着眼再次重复他要回家乡时,步念生没有像之前那样转移话题,他说:“好,我们一起回去。”

      面前的人倏地抬头,在对方满脸震惊中步念生继续说:“你了解我的家庭情况,我可以选择去任何地方生活。”

      他微微弯腰,与恋人视线持平后才轻声问:“我想留在你身边,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步念生天生眼尾下垂,专注地盯着人看时显得可怜又无辜,傅尘寰望着他笑了:“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是想让我同意?”

      “有用吗?”

      “我说过的,我记性很好。”

      不清楚傅尘寰为何突然旧话重提,步念生轻轻“嗯”了一声,接着脖子一紧,傅尘寰攥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拉,他向前踉跄几步,傅尘寰顺势仰头,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地缩小。

      嘴唇即将贴上,步念生忽然回过神儿,这是在傅尘寰的学校,四周都是拍毕业照的学生,电光火石间他侧了侧头,傅尘寰的唇落在他的嘴角,然后一路向上,温热柔软的嘴唇停在耳廓上:“记住你的话,阿生。”

      潮湿的气息钻进耳朵,搅得他心猿意马,后面的话如梦一般模糊不清:“……留在我身边。”

      他们回到港城,傅尘寰的本科专业是考古学,入职了港都大学的古籍整理研究所。巧的是顾为覃和班里另一个同学章扬也是港城人,顾为覃得知步念生要跟着人来港城工作后还专门找他谈了次话,让他再好好考虑一下,港城是个小城市,以步念生的条件完全可以去更大的城市、更好的律所。

      步念生听完只说了一句:“傅尘寰在这里。”

      他便无话可说了,换作他,也会选择有覃涣的地方,他没有立场说教别人,于是最终顾为覃轻叹一声:“要开律所的话,算我一个。”

      步念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如释重负地笑了:“谢了,兄弟。”

      确定律所的登记信息时,顾为覃专门从香港飞回来,三人外加傅尘寰挤在刚租的办公室里。能省则省,三人商量律所的招牌就由步念生设计,他自幼练习行草,一手毛笔字写得行云流水、飘逸灵动,非常漂亮,花钱找人都不一定有他写得好。

      名字则是?顾为覃和章扬起的,当顾为覃说出“如衡”二字,没等他反应,身边的人已经点头称善:“‘持心如衡,以理为平’,很适合做律所的title。”

      步念生顿时忘了重点,得意洋洋地冲两人炫耀:“我老婆懂得多吧。”

      一记眼刀飞过来,他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正襟危坐朝傅尘寰垂下头:“对不起,傅老师。”

      “见笑了。”傅尘寰扫了他一眼,转头朝顾为覃微微颔首。

      顾为覃少见地没再打趣,他笑着说:“没有,挺好的。”步念生这辈子能和傅尘寰在一起,真的挺好的。

      他是这样想的,步念生是这样想的,傅尘寰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傅尘寰在他29岁这一年向家里人出柜,他不想每次面对催婚都敷衍搪塞、欲言又止,他有爱人,他想让父母和奶奶知道他过得很好、很幸福。

      小时候傅志祺和陈萱婷工作忙,他基本都住在奶奶家,傅尘寰其实第一个想告诉的家人是奶奶,奶奶来自港城西边的小山村,十六岁离家来到港城工作,靠自己的努力在这里站稳脚跟。

      他想奶奶是真正见过世面的,又对他宠爱有加,应该很好拿下,但老人心脏不好,傅尘寰便想先说服父母,再循序渐进。

      这天傅尘寰提早下班回家,父母一见到他便开始催婚,他向奶奶投去求助的目光,奶奶无奈又宠溺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岔开话题。等把奶奶送进屋里睡觉,傅尘寰回到客厅准备向父母坦白。

      没等他开口,陈萱婷先眼尖地瞟到他空空的手腕:“你的佛珠呢?”

      “断了。”言简意赅,毕竟如果傅尘寰实话实说,这玩意儿是□□时被步念生扯断的,婆媳关系怕一辈子都处理不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对面的父母:“我有恋人了,我们在一起八年了。”傅尘寰简单向父母介绍了一下步念生,说着说着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他真的很爱这个人,爱到只是提起他都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最后总结道:“他很可靠,我很喜欢他,我爱他,我想和他过一辈子。”

      傅志祺和陈萱婷的脸色唰就变了,后面的谩骂他记不清了,大概就是父母压着声音说他疯了、中邪了,说他们不可能同意,说要见见那个男人,质问他把自己带坏了。

      傅尘寰怔怔地看着歇斯底里的父母,表面的和平维持太久,久到他忘了,父母允许他留长发染头发,但每日饭前要念供养偈、佛珠不得离手;同意他去千里之外的粤州读大学,但毕业一定要回港城;放任他近些年自由恋爱,但三十岁前必须结婚。

      他们对他的溺爱和纵容是有条件的,他的自由是指在划定的范围内可以随心所欲,但若想踏出边界——他不能想。

      陈萱婷率先冷静下来,她不可置信地问:“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原来人悲伤到极点真的会笑,傅尘寰轻笑出声,语气中满是疲惫:“我说了啊,可你们只听到他是个男人。”

      “咯噔”身后传来拐杖落地的声音,傅尘寰猛地回头,奶奶站在拐角看过来,两人视线相交一瞬,而后他眼睁睁看着奶奶缓缓倒下。

      那一刻,傅尘寰感觉自己变成了摔在地上的拐杖,眼中的世界翻转颠倒,心脏咯噔咯噔地狂跳,震得他神经都开始发颤。

      步念生突然变得沉默,有时和他聊案子还会走神,顾为覃问他原因又摇头说没事。

      “傅尘寰呢?最近怎么没见到他?”顾为覃想了想近期的异常,只能寻到这点。

      步念生始终如一,大家都知晓他有恋人,后来的求婚也是广而告之,不过除了几个亲近的朋友,同事们没见过傅尘寰,只知道步律有一位感情稳定的爱人。傅尘寰也惯他,只要有空,下班都会开车来接人。

      步念生又走神了,呆了好几秒才回道:“他……出远门了。”

      没说去了哪里,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傅尘寰开始往医院跑,他每天上午都去医院探望奶奶,奶奶的情绪比爸妈稳定多了,老人只是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个世界讲究阴阳平衡,两个男人属于极阳,阴阳失衡会导致家宅不宁、诸事不顺。

      他没松口,撒娇搪塞过去。傅尘寰明白奶奶是因他才住院的,但内心阴暗地将老人住院的根本原因归于旧疾,他不是罪魁祸首,所以一切还可以商量。

      他的逃避被迫终止在6月13日,他永远忘不了这一天,下午接到父亲电话说奶奶自杀被推进了急救室。奶奶吞的安眠药是从隔壁病床的陪床家属那里偷的,用来割腕的水果刀是傅尘寰上午送水果时落在桌上的,她怕被护士闻到血腥味,还故意在床边显眼的地方滴了几滴血,等护士循着味道找过来她指着那几滴说是家人探望时切水果割伤了手,故而老人被发现时直接就进了抢救室。

      赶去医院的路上傅尘寰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变成了气球,外表光鲜亮丽,被父母系在手腕上带出门炫耀。原本他可以选择割断那根线,飞向无垠蓝天,但奶奶比他更懂自己,先一步将他的退路切断了。

      他一出电梯就听见傅志祺的怒喝:“我早就说过不该给他起名尘寰,你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龌龊念头?真让人恶心!”

      “傅志祺,这名字当年可是他奶奶给起的,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傅尘寰远远望着暴跳如雷的父母,愣在原地,人间罪恶太多,故而佛家称人世为尘寰,而他是家人的全部,就像整个世界都属于人间,这便是他名字的由来。

      所以,曾经宠爱他的家人现在觉得他是脏的,是恶心的,是龌龊的,是罪恶的。

      他调整好情绪才走过去,奶奶已经住进了ICU,他正准备进去探望,傅志祺突然挡在身前,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你要毁了这个家是吗?”

      “傅志祺,让孩子去。”陈萱婷把人拽到一旁,转身嘱咐他,“奶奶受不了刺激。”

      “我知道。”傅尘寰垂着头应道,他很快就出来了,仍旧一脸平淡。

      她的孩子明明很正常,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陈萱婷鼻子发酸:“宝贝,你想逼死我们所有人吗?”

      他终于抬起头:“我回去会跟他说——”

      “现在就说!当着我们面打给他!”傅志祺骤然暴起,打断他的话,指着他兜里的手机逼迫道。

      傅尘寰深吸一口气,尾音轻飘却字字清晰:“爸,我答应奶奶周末就去相亲,今年会结婚,别让我难做了。”最后陈萱婷拉住了傅志祺,他才得以脱身。

      他转身往外走,四周的空气有如实质,沉重地压在肩上,他连直起腰都变得困难。傅尘寰一步步挪到医院门口,浑身脱力地坐在台阶上,将头埋进腿间。

      六月的港城阳光炽烈,暴晒在烈日下,裸露的小臂都开始灼痛,但他不想动。

      眼前一暗,刺痛感忽然减弱,他阖了下眼,缓缓抬头,步念生站在他面前,俯身屈膝,两人视线逐渐持平。

      在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城市里,身后的医院中躺着疼爱他的家人,深爱的恋人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傅尘寰定定地望着咫尺之间的爱人,居然扯出个笑。

      于是,在他们相识的第十年、相爱的第八年,步念生听到他的未婚夫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通知他:“阿生,我要结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番外 缚尘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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