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告白》随楹

3、03

　　“原来，你就是杨芊行啊。”徐杭那次不理智的轻生被抢救醒后，从医生口中得知了她的名字。
　　要不是有一位名叫杨芊行的小姑娘及时发现了你，不然你性命堪忧。

　　徐杭学着那个医生的语气，对她重述了一遍那天医生对自己说的话。
　　回想当时的他，有那样轻生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可以选择，他真的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想这样的苟延残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场车祸，肇事人逃逸至今为止没有线索，一直从车祸现场到医院紧急治疗的费用都是由相关部门是垫付的。

　　醒来的一瞬间，眼睛被蒙上，窒息的感觉来了，他看不见，世界像一张黑色巨网将自己笼罩在里面，内心里的自己挣扎、呼喊都无济于事。
　　他不单单只有眼睛受损，全身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除了眼部，最严重还有他的右手和右腿，腿部还不算严重，至少经过治疗后还能走，就是没那么的稳，而右手还在打着石膏。

　　但最严重的还是他的双眼，眼角膜严重受损，导致失明。
　　当院方让他缴纳医疗费用时，他才从这场变故中清醒过来。

　　在他醒来之前，警方和院方都多次想要联系他的亲属，但是都没有结果，也没有在搜救中找到他的身份证，只好待他醒来。
　　徐杭是离异家庭，母亲带着姐姐另嫁他人，远嫁他乡早就不在黑龙江了，而父亲对自己的事情就没有上心过，他除了眼中的事业之外根本没什么上心的，但是即使他这样，他的工作上也没什么起色。

　　但他别无选择，他只能跟医生念出了父亲的电话号码。
　　起初他打了三次，对方都没有接通，徐杭也没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打过去，一旁的主治医生看着他这样，忽然有些同情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为了给他沟通的时间，医生们都退出了病房。

　　终于，徐杭打通了他父亲的电话，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对面就传来一阵骂声：“有完没完啊！一直打什么？！认识你吗？就一直打个不停！”

　　徐杭听着这个男人粗犷的嗓音，没什么反应，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是我，徐杭。”
　　他已经习惯了，在家里，和徐父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到他的声音和他的名字，徐父一顿，但是态度仍然不好。
　　徐杭耐心的和他讲了自己出车祸的事情，但是徐父满不在意更加不相信，倒是觉得这个只是他想要钱的借口。

　　“车祸什么车祸？！想要钱就直说，忙得要死，你就知道要钱！”徐父的口气很不客气，甚至可以称的上恶劣。
　　徐杭没将眼睛的事告诉他，就算说了又怎么样？能怎么样？

　　他的生活本就一团糟，原以为考上了大学逃离了那个所谓的家，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却不曾想上天又给他安排了一出闹剧。
　　曾经那些畅想美好的幻境彻底破灭，当双眼失明不再见光的那一刻，掐断了他的希望。

　　不死的躯体困住了绝望的灵魂。

　　徐杭也还没来得说，对方就已经挂断了他的电话。
　　他微怔片刻，苦涩的扯起嘴唇。

　　他的父亲，永远只会把钱摆在最前面，他从未关心过他的处境，更从未为他做过任何事，他的生命中，似乎永远缺少父爱。
　　徐杭收起手机，躺在病床上沉默了许久。

　　主治医生推门走了进来，徐杭也无可奈何，只能和他说明情况，再和他保证，自己会尽量交上医疗费用。
　　主治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和蔼地说：“不着急。”

　　治疗费用一天又一天的慢慢增长，徐杭身上的钱只有自己这些年参加各类竞赛和学校发的奖金，银行卡放在了手机壳里，手机虽然受损但是银行卡没有受什么很大的影响。
　　他决定先用这的钱去交医疗费用，但隔天一早主治医生就拿着电话给他接听。

　　徐杭一脸不解地接过电话，主治医生告知他，电话里头的人声称是他的母亲。
　　听到主治医生的话，徐杭的动作肉眼可见的一滞，主治医生话落后便出了病房。

　　这间病房的病人陆陆续续都出院了，就剩他和一个小男孩，但小男孩的父母已经带他去吃早餐了，病房里仅剩他一个人。

　　空荡荡的病房让徐杭觉得十分的压抑，手机里头传来了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让他心头又是一颤。
　　“徐杭吗？是我。”徐母的声音没有一丁点感情，仿佛是一台冰冷的机器。

　　听出来了，这的确是她的声音，徐杭的心脏不禁跳快了几分，但是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已经快十年没有通过电话了。
　　徐母本就不太喜欢他，所以离婚的那天，她连抚养权都没有争取，女人什么也不想从这个家带走，包括他和姐姐。

　　她净身出户，在这个家里只带走了自己养在阳台上的兰花，她的不争不抢，到最后法院将姐姐的抚养权判给了她，而自己判给了徐父。

　　徐杭永远忘不掉她搬走自己的行李那天看向自己的眼神，冰冷又无情，让徐杭心寒。
　　那时的徐杭，怀里抱着母亲给自己买的玩具，女人提着为数不多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身旁的女孩泣不成声。

　　徐杭这才意识到，她们即将离开，他的心忽然乱了，她们早已出了家门，徐杭才反应过来这次离别的意义。
　　他急忙跑向门口，太急切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到了门口，只见母亲带着姐姐上了出租车，徐杭边跑向她们，边喊：“妈妈！姐姐！你们要去哪？”
　　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夺眶而出，然而女人没有一点回应，车里的女孩听见了弟弟呼喊，想要下车可是被母亲硬塞了回去。

　　女人回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神冰冷无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撤回视线毫不犹豫地上了车，车门关上，车子扬尘而去。
　　徐杭站在原地，泪水止不住的流。

　　原来没有爱的别离，连道别的话都没有。

　　他看着她们的车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别丢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

　　回忆终止，拉回现实，徐杭面对电话另一头的她，不知该如何启齿。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有忘记，他们之间，永远隔着的是两条无法逾越的沟壑。

　　女人现在的声音如同当年那一眼般的清冷，仿若千年不化的冰川：“你爸爸找我了，说你住院了，医疗费他出了一半，剩下我出了，除了医疗费剩下是补贴给你的生活费。”

　　她话落后，徐杭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他不知道徐父怎么找到的她，也没有想到过徐父竟会将这件事告知她并向她要了医疗费。
　　徐杭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只觉得自己很狼狈。

　　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对方就直言不讳：“以后别让他来找我了，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些钱就当作给你的补偿了。”

　　这次话落，她便挂掉了电话，徐杭连一句“再见”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的双手紧握着拳头，骨节泛着青白，一双眼睛猩红一片。

　　多年未联系，再次有了联络却永别。

　　他的医疗费用就这么付了，当徐父再和他打电话时，他向医生表示不想接听，也向医生告知希望他别将自己的病情告诉徐父。
　　他的世界陷入了回忆的黑暗里，有一道声音将拉回了现状——
　　“你还记得我？”是杨芊行。
　　她还挺意外的，没有想到徐杭会记得她。

　　徐杭虽然看不见，但他抬着脑袋，语气轻松，不知道的人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他会想要结束生命。
　　毕竟他看起来那么乐观，更何况他还那么的年轻。

　　“因为你那天救了我啊。”徐杭的声音依旧平缓，“抢救醒来后的我，后悔莫及，医生也很惋惜地对我说，我那么年轻，不应该这样的离开世界，还告诉我，那天有个叫芊行的小姑娘及时发现了我，不然我真的可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杨芊行听他一番话，没有说话，徐杭还在继续讲述：“还好，你救了我。”
　　他此话一出，杨芊行脑海里闪过和母亲讨论过的那个话题。

　　徐杭是庆幸者。
　　这个世界对他很不好，但是他依然庆幸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许这个世界还有着某样希望支撑着他活下去。

　　即使这个世界有诸多不好，但是我们也只有一次人生，也只有这短短几十年见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对啊，你还那么年轻，怎么能想不开呢，你的双眼，”杨芊行说到这，视线移动到他缠着纱布的眼睛，“总有一天会再次见到光明的。”
　　“所以啊，要好好活下去。”杨芊行不知道为何说着，自己就心酸了。

　　她也好想，好想，好好活下去。
　　“我祝你的眼睛能快快好起来。”杨芊行诚心祝福。

　　徐杭的嘴角弯了弯，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也祝你，祝你的病再早点康复。”

　　人生疾病是无法预知的灾难。
　　杨芊行在心底暗嘲，希望真如他所言，自己的病能好起来。

　　彼时的他们都沉默下来了，耳畔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响，还有周围人们说话的嘈杂声。

　　杨芊行将视线放到远处，随机一瞥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女孩，她看起来和自己同龄。
　　女孩应该是来看望住院的亲人。

　　少女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裹着白色外套，扎着两个羊角辫，看起来清纯可爱，走在家人的身侧神情飞采，她扬着嘴角不知道在说什么。

　　杨芊行的眼眸慢慢垂了下来，那个女孩整个人简直就像是青春少女的代名词，她艳羡她，如果没有生病的话，她大概也像这般的青春靓丽，也可以这样的幸福吧？

　　可她运气不好，这场病的尽头是健康还是死亡，命运不能预知，生或死，亦难以预料，这就是命运，她无力挣脱。
　　杨芊行低叹一声。

　　她把目光转回到徐杭身上，看着他，忽然还想和他说什么来着，身后就传来母亲的声音。
　　杨母喊着杨芊行的名字：“芊行啊，医生让我们再去做一项检查。”

　　声音越来越近，杨芊行没有能立马转过身去，她行动不便，徐杭也听见了有人喊她的名字，是她的亲人吧。
　　他看不见，但他凭着气息将头扭到了正确的方向，冲她轻轻笑道：“很高兴认识你，有机会再聊。”

　　杨芊行看着他的面孔，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眸，但他的其他五官都很俊秀，她不禁有些怔忡，笑起来的那一瞥似春水荡漾涟漪。
　　杨芊行不自觉屏住呼吸，心跳忽然加速。

　　杨母走得快，杨芊行仓促地和他说了声“好”，刚刚转了轮椅的方向。
　　母亲就来到了她的身边，杨母并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徐杭，她刚要推动轮椅时瞥见了她渐红的双颊给吓了一跳。

　　“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杨母用手背去探她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
　　体温正常，脸却红了。
　　杨芊行回过神来，连忙解释：“可能是被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