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向日葵》作者枯弥

2、一

　　权利无处不在。
　　社会是一个大家，家庭是一个小家，在小孩面前，父母拥有绝对的权利，它既不是父权也不是母权，我给它命名为“亲权”。
　　“你是我的孩子”，背后的意思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拥有支配你人生的权利。
　　恰恰因为其中有一个“亲”字在，它可以美化，可以粉饰许多得寸进尺的事情。恰恰因为其中有一个“亲”字在，它可以自大，蔑视你的语言乃至你的行为。恰恰因为其中有一个“亲”字在，它可以打压，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而不被谴责。亲人，亲情，亲爱的，亲生的，多么伟大的一个字啊!
　　日记写到这里，向日葵停笔了，她抬头仰望着眼前的男人，略带胡渣的下巴，微微张开的双眼，夹杂着不知何名的愁绪。向日葵在想象男人的愁绪。她开口问她，他只说自己只是在发呆。
　　在这个瞬间，向日葵忽然意识到，她爱他要比他爱她多得多，没有疑问，只在陈述。
　　他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寂静的夜晚，低眉时看向躺在自己臂弯里的年轻女孩，他宽大而粗糙的用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颊。
　　“你看起来只有十八岁，就好像心理也停留在了十八岁。”
　　十八岁，一个听起来多美好的词，易于让人联想到穿着白裙子在车站等车的少女，急匆匆跑回宿舍打游戏的学生，在操场上牵手并行，仰望星空的情侣。
　　向日葵忽然笑了，她的笑声像被风吹起一样飘忽，她总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天真的没有实感。无论是她的穿着还是她的妆容，都透露出一股学生时代的模样，连同喜好也是如此，为什么是如此？因为一旦跨过十八岁的当口，喜好全变成了是否能够谋生的工具。
　　向日葵不言不语的，她闭上眼睛，脑袋里像有一万个人在说话，上方的收音机播报着她的“罪恶”，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假装自满的自己，其实她的内心一片狼藉。
　　“叶同学，因为你从未经历过我的人生，才可以大言不惭的让我别多想。
　　因为你总能找到停泊的港湾，所以才可以笑着安慰我还能见面。
　　因为你没有像我一样病态，所以可以直截了当的说你不理解我的感受。
　　可是，我的经历并非出自你之手，我自愿沉沦在自暴自弃，自负自满，自伤自愈的文人情怀里，如果你问我这是否是“爱”，我的答案是肯定的，我拼了命的压制自己的夸张、暴戾、失控的一面，在你面前，我可以心甘情愿的扮演一个芭比娃娃，一个炫耀工具，一个称职的完美女友。我爱你，字面上的意思。”

　　外面日光正盛，向日葵和叶同学躺在沙发上，她的身子歪斜着，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捧着一本书细细看着，叶同学闭上眼睛，他没有入睡，也没有看向日葵手上的书。
　　“你知道这本书是说什么的吗？”向日葵开口了，语气中有些期待，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希望普遍的爱情中会出现一些灵魂共鸣，如果没有，那就制造一些，她不愿直视他们爱情的普遍。
　　甚至她会怀疑，她是爱自己的剧本，还是真实的爱对方？多么清晰又多么龟毛的想法。呵，文人的通病。
　　“不知道。”
　　“那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我平时不怎么看书。”
　　话说到这里，他的指尖游荡在她的附近，温热感包裹着那一片肌肤，随后便是胸腔，锁骨，再到脖子。

　　完事之后，他说“我带你去见我的家人”，一句形容恩赐的话，一种宛如恩赐的语气。向日葵犹豫着。“我们会结婚，不管我家人是否反对，我都会爱你”，向日葵皱着眉，一言不发。
　　“我会负责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不喜欢“负责”这个词。”
　　“我听不懂。”
　　负责，责任感，男人总把有责任感这件事当做伟大的事来叙述，总把“我会娶你”这句话当做对女人的恩赐，总把爱情想的轰轰烈烈，实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的话多么精巧，又多么自负。
　　向日葵从不相信这是无意识的，这是习惯而成的。
　　我爱你，所以请你平视我。然而这件事很难，难如登天。
　　叶同学坐直了身子，从背后抱住她，刚刚还理性的她此时此刻竟会贪恋这份温暖，刚刚还否认着他的人此时此刻竟然会依偎着他，用一惯的语气对他说“好”。
　　触感简直就像毒药，而她沉醉其中。

　　见他的家人并不容易，向日葵很不喜欢审视的目光，吃饭的过程中，那些问题像石头一样砸来，不，更像是带刺的针头。向日葵的面庞怔怔的，对方家人轻浮的态度，轻视的目光，光是坐在那里就让她觉得痛不欲生。
　　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连带着鼻子开始发酸，再然后她的泪水薄薄一层覆盖在了眼角膜上。
　　并不全是因为那轻视的态度，还有身边爱人的沉默。
　　向日葵忍不住的想：或许也没这么糟糕，或许他只是不善言辞，而我要学会坚强，学会忍耐，忍耐是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传统美德。
　　“老人的观念就是这样，你别多想。”
　　路灯下，向日葵避开了他的视线，她很想问的是“你是否爱我？不是浅尝辄止的爱，不是因欲望冲昏头脑才说出口的爱，不是我非得为你找理由的爱。”
　　回去的路上，向日葵的头无力的倚在车背上，她的消化能力很差，却被逼着吃了很多东西，她透过车窗，透过外景，透过街道，看清了他含糊不清的话语，从中明白了他背后的意思。
　　当即立刻，一个想法出现在她脑中。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电影里的台词，此时他以为自己是里面的男主。
　　“需要。”
　　“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因为我就是喜欢你。”
　　“有的。”向日葵斩钉截铁的说。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笑容，温柔，手掌的温度。”
　　“那是什么感觉？”
　　“幸福和痛苦。”满出来的幸福，无尽的痛苦。

　　幸福是神扔来的一把刀，是丘比特射来的利箭，是拥抱时被肋骨刺伤的痛。如果可以，她想劝自己，别沉沦，别眷恋，别迷茫，踏进那片迷雾前，先思考是否有面对未知的能力，在那片森林里，可能有一片长满玫瑰的庄园，也可能是一片无人的岛屿，也可能是荆棘满地，蜿蜒曲折的洞穴。
　　走入深处时，她多希望自己身后有风筝，她的手里有风筝线，能够看清回去的方向，能够摸索着走往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