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占街日记》广藿香楼

2、李旺

　　“砰”，伴随着周围姐妹一惊一乍的声音，啤酒瓶盖不知飞到了哪处角落。男孩此时却顾不得别的，初雪般洁白的泡沫正源源不断的冒出，在层层叠叠地堆积在狭窄的瓶口，似云朵般轻盈，又如柳絮般摇曳，掉的到处都是。男孩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端起酒瓶，面色狰狞得一饮而尽，紧接着，周围响起了掌声笑声，以及桌上残留泡沫消散时的沙沙声。老鸨看着这一幕，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表彰大会，而是霍香楼欢迎新人的仪式。
　　男孩名叫李旺，因为名字里带个旺字，所以楼里的姐妹都喜欢称呼他为狗子，平时有点什么事就“狗子～狗子～”的叫，李旺脾气也很好，不管大家怎么叫都不生气。在李旺的欢迎仪式上大家嬉闹成一片，楼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毕竟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新人了。现在帽子抓的严不说，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没几个愿意抛下尊严干这行。
　　更何况，李旺是直的。
　　我一开始知道时很震惊，但是未经开发的身体和微信情头令我不得不相信，也是这点更令我好奇他来这里的原因。
　　霍香楼为了满足多种性取向客人的需求，所以男的女的都有，但是由于某些原因，这里仅剩的两个男的就只有我俩。理所当然的，刚入行的他就被老鸨给分配给我让我教一些行规技巧啥的，其中不乏一些懂得都懂的教学。但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实不一般，虽然脸上有些不情愿，但该做的事都照做了，而且表现的还挺有天赋（不过他从不许我夸这点就是了）。也是在此过程中，我某次问起他为什么要来这，于是他就跟我讲了他从前的那些经历。他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他俩是发小，青梅竹马，他叫李旺，女生叫王栗。他偷偷喜欢了人好几年，只不过后来高中才在一起。
　　在一起的机缘巧合是，女生的父亲因车祸去世了，王栗在家里与父亲的关系最好，因为村里老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爷爷奶奶很不待见她，而母亲也因此饱受婆婆以及外人的白眼，没有办法发泄的她把受到的委屈全释放在王栗身上，只有父亲会袒护她有时出差还会带她一起出去玩，特别是在弟弟出生后所有人的重心都放在弟弟身上时，只有父亲对她没有半点忽视。所以在王栗父亲去世后王栗深受打击，不仅性格大变成绩也一落千丈，那时几乎所有人都带着同情的眼神看她，但是李旺跟王栗认识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理解她的性格。王栗其实内心敏感脆弱但是又总爱逞强，别人越是同情她，她就越要故作坚强。而且她还脾气倔，有事都憋心里说，要不然就认准一条路走到头。李旺说到这还举了个例子，小学时他们校门口常有个卖糖炒栗子的大婶，每天吆喝着，“栗子栗子，热乎的糖炒栗子。”而栗子正是女生的外号，李旺有天就拿这开玩笑说，女生的兄弟姐妹在锅里，让她快去救。王栗听到这脸上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是后来第二天上学路上王栗碰到李旺就装作看不见他，李旺不明白咋回事只能跟在她的后面一块走，直到两人在路边遇到条流浪狗时，王栗一下子两眼放光，兴冲冲的跑过去，蹲下来跟小狗打招呼，嘴里还喊着李旺的小名：旺财。
　　讲到这里，李旺不知为何哭了起来，我一脸茫然呆愣在原地，哭声惊扰到正在睡午觉的老鸨，她不知道发生了啥也懒得从躺椅上起身过来查看，直接用她那尖锐而沙哑的嗓音骂道：“逼样的贱货吵什么吵，一点小疼都受不了还来干什么，现在还只是一根假的而已，等开始接客那得成啥样？哭哭啼啼的要是让客人退货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随后声音听了下来，李旺也憋住了眼泪，只有目睹过李旺背后所做努力的我知道，这点程度不至于让他难受。很多天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坚强的男孩落泪。我让他先停一下手里的东西，平复一下心情。随后他小声地呜咽着把后来发生的事讲述给我，王栗自从失去父亲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李旺就每天想办法逗她开心，还在私底下找到同学希望他们像平时那样对待王栗就好，慢慢的，王栗恢复了平日里开朗的样子，成绩也提了上来，还答应了李旺的表白，她还和李旺约定要考一所大学要一直在一起。就当李旺以为一切都在好转时。
　　可就在高考后的第二天，王栗自杀了。王栗的家人甚至连葬礼都不愿意办就赶紧火化了，等李旺再见到王栗时只剩下了一堆骨灰。在留下的遗书里王栗坦白了一直以来她都无法从父亲离世的阴影中走出，但是为了不让李旺担心，不想让这个除了父亲之外第二个对她好的人因为她影响到以后的未来，王栗一直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可实际上没了父亲的庇护，王栗在家的处境甚至不如家里鱼缸里养的几条鱼，没人在乎过她的感受，没人关心过她，有的只是谩骂殴打和使唤，父亲出事那天，车里还放着给王栗买的蛋糕，作为她月考成绩进步的奖励。于是所有人就把父亲的死怪罪在她头上，认为是她害死了她父亲因此为借口从没给过她生活费，走投无路的她只能在背地里干起那种勾当。可在学校还是要装作没事一样，每当看到李旺时她都会觉得这样的自己没有脸面对他。她这一年以来一直承受着这三方面的压力，她实在太累了，她想父亲了，父亲如果能看到她这样，一定也会很难过吧。于是她最终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此时，李旺的情绪彻底崩溃，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因为对他来说，王栗也是支撑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在李旺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出轨了，而父亲一怒之下杀死了母亲也因此被判了死刑。此后李旺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还被迫接受其他人的指指点点，只有王栗不在乎，她说这个世界有太多问题了，父母怎么样又不能代表孩子，既然李旺什么没有做错什么，就不必为此有心理负担，别人也没有资格说他。
　　正是王栗的一番话，让李旺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如今王栗死了，李旺的生活也因此跌入了谷底。听完了李旺的故事我久久没有回应，我虽同情他们的遭遇，可也知道自己帮不了任何，就连安慰的话也是无用之举。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这跟李旺来干这行有什么关联，想来想去这世上还是只有穷病。于是我问：“你是缺钱所以来这吗？”李旺一开始没有回应，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我不再追问，但仍有许多疑惑不解。
　　往后的日子里李旺也像其他人一样开始慢慢接客了，不过大家有时会聚在一起跟老鸨抱怨，说李旺为了接客简直疯了，价钱压的那么低把别人生意全抢走了，有时甚至还免费，而且李旺什么客人都接导致大家都不由得远离他，他这样的最容易得性病，大家都生怕被传染。见状老鸨也找过他，但是李旺不知道跟老鸨说了什么，后来就没管过他。其他人本来一开始对李旺印象不错，但是现在都觉得他是个臭婊子。甚至当他面也从不掩饰这些话，换成别人听了这些话可能早就跟人撕起来了，但是李旺却像没听见一样。这让其他姐妹更加生气了，恶毒的话语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刺耳。就当大家忍受不了决定一起把他赶走时，李旺竟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往后一连几天都没有他的消息，不过也没人在意，反倒觉得消失了更好。只有我总是会回想起那天李旺坚决而有些壮烈的点头。
　　再此得到李旺的消息时，却震惊了所有人。
　　新闻报道某小区一户居民家中四人被残忍杀害，而罪犯在作案竟然主动报警自首。等警察赶到时，凶手整浑身是血的瘫坐在地上不断的哭泣，此事在全市都引起不小的轰动。
　　死的那四个人分别是王栗的爷爷奶奶妈妈弟弟，而杀人凶手正是李旺，他在这之前就谋划了很久，专门找了一个所有人都在家的日子以防有人逃脱。因为社会舆论较大，迫于压力，李旺很快就被判处了死刑立即执行。
　　同一时间，有人来告诉老鸨，一些以往的老瓢虫都收到了内容相同的一条信息，内容都是说他们得了艾滋病，都活不了几年了。一开始这些人还不太相信，因为他们嫖了这么多年了都从来没得过病，况且每次都会注意保护措施怎么会失手。但是随后他们的检查结果却给了他们一道晴天霹雳，他们确实得了艾滋病。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当他们的家人朋友得知患病的事后，无一例外都选择离开了他们。有人受不了打击选择了自杀，还有人因为这事失去工作后，只能过着苟且偷生的日子，还有些负担不起治疗费用欠了一屁股债。而这些人身上的共同点无一例外都是曾跟李旺发生过关系。此时的我终于明白李旺一直以来的目的。果不其然，在询问了部分人后，他们也都曾跟王栗发生过关系。
　　李旺是在复仇，为王栗复仇。就像王栗为了李旺忍受压力一整年，李旺为了给王栗复仇也准备了一整年。在此过程中，他也不断忍受着各种压力，他也因此理解了王栗的死确实是对她的解脱。
　　这个世界太脏了，脏到到处是污渍，就连本来洁白的泡沫都被迫沾染了罪人的泥点。在讥讽与谩骂声中消散掉最后的轻盈。
　　李旺曾说王栗的死是三方压力害的，原生家庭，嫖客，还有李旺自己。他认为王栗的死，也有自己的原因。于是在复仇的最后，李旺把自己也算了进去。就像王栗提前一年就计划好自己的死一样。李旺也提前一年，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在行刑后不久，就有人扒出来李旺和王栗的关系，就连二人的家庭背景也被曝光。营销号在文章里将他们两人一个形容为不洁身自好在外乱搞，还害死全家的毒妇，另一个则是杀了女朋友全家的杀人犯后代。一时间民众对此是痛骂连连，而他们曾经的老师同学以及亲戚要么说与二人不熟以此撇清关系，要么借此大肆造谣，诋毁两人的同时让自己也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火了”一把，没有一个了解真相的人愿意跳出来为二人辩解，毕竟一摊浑水就算倒再多清白进去也始终是混浊的，更何况水里又没有鱼呢。
　　后来，慢慢不再有人谈论他们，取而代之的是某明星结婚，或者是其他社会新闻。没人会记得他们。
　　而在那之后我去祭拜过他们，只不过我不相信那些神鬼之事所以什么都没带。只是默默的在那待了一会，顺便采几朵路边的野花放到墓碑前，原本的墓碑上被人用笔写了恶毒的话，还有刀片，针之类的东西。历经刮风下雨后，笔迹也被洗净，刀片也被冲走，掩埋在泥巴里。我来时的墓碑很干净，白色的大理石被雨水冲刷的格外干净。
　　我想，或许这就是他们期望的正确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