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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 18 ...


  •   我猜人晕了之后应该是没有意识的,可我偏偏能在黑暗中记起纪乐在旧日历上留下的许多话,那是不是不应该叫晕,而应该叫梦。

      梦里有学校外的白杨林,棵棵挺拔像是站在校外的卫士,捍卫着少男少女的青春,茂密的白杨林里有着纪乐阳光帅气的笑颜,他个子还是这么高,只是不再枯瘦,气色也红润了不少,他向我招手,蓝白色的校服被洗得很干净,即使穿了三两年还跟新的一样,而我的心情就像是雨过天晴,彩虹挂在天边,一如我俩绚烂的人生路,有吵闹的鸟雀,也有讨人厌的毛虫,不论好的还是坏的我都欣然接受,因为这一切都将纪乐衬托得无比真实。

      要不,就一直生活在梦中吧,一个由我创造的乌托邦,不存在的桃花源。

      我的脑子像是旧灯泡,拉下灯绳之后闪了两下,亮白色的光乍现,紧接着变得像是天堂开了门,刺得人睁不开眼,忽然化作一道闪电,我在梦里被吓得一哆嗦。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教堂外的圣母掩面哭泣,她不忍再看正被碾碎的童真,她慈悲,她同情,但她不忍直视的恰恰是我迫切希望被她看见的。

      我用尽全力驱动我的大脑和身体,即使四肢再怎么不听使唤也挣扎着想要摸到点儿什么。

      先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我用力抓握这救命稻草,腾一下坐起身,不管不顾将摸到的东西揽进怀里,“我爸不要我,我妈也不要我,他们都不要我,纪乐,我没有别人,我只有你了,你也只有我了,是不是?”

      他的姿势一直没有变,维持着我拉过他最初的样子,半蹲着,猫着腰,我知道这样很累,我也很累,可我就是不想放开他,我哭着跟他说:“无论结果怎么样,回去之后我们一起活。”

      “那就麻烦你别动辄要死要活,别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摇尾乞怜,也别让我看到你身上再多任何一道伤疤,否则就别说什么一起活那样的话,临门一脚打着救人的名义把人踹下悬崖远比彻头彻尾的恶人更可恶!”他推开我,甩手起身,而我却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两个人的命运拧在一起,交织相缠,永远都不会出现抛弃这样的字眼儿,他还是怪我当年没施以援手。

      他背对着我,直起身掐着腰,急需发泄一下,否则他一定会被憋疯,紧接着“嘭”一拳捶在灯杆子上,静谧的夜里,这点儿响动像是被放大了几百倍、几千倍,手指骨节处撞破了皮,痛感顺着神经传递进脑子里,他还知道疼,好了,舒坦了,他心中想。

      纪乐右腿微微抬起,但脚掌还没来得及离地,脚跟就又落了回去,转回身一把夺过我的胳膊,像是在抢什么东西,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定睛看着我小臂上铁丝网留下的划痕,伤口不深,像是一根红线落在我胳膊上。

      他看完了,放心了,才耐着性子蹲身把我的胳膊架在他的肩膀上,稍稍一用力我整个人都被他从地上抱起来,像是旱地拔葱。

      我眼眶里泛着泪花,看着他那一张臭脸,余光里净是夜空的繁星,乡镇的景色远比县里要美,一望无际的田野里蛙叫虫鸣,树林被风吹得摇摆不止,树叶沙沙作响,我想就这么与这夏夜融为一体。

      “你笑什么?”纪乐松开手用眼睛斜斜瞟着我。

      “人总要死过一次才能明白一些事情,站在你的角度上思考,你会不会后悔找我。”我红着眼笑出一个鼻涕泡,“几年时间,费这么大劲儿,结果却是这样。”

      纪乐听完后缄默不言,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否认同我说的话,花了几年时间是真的,处心积虑也是真的。

      爱的力量很强大,人哪怕什么都没有也可以因为爱一个人苟活在这世界上,恨的力量更强大,它可以唤醒一个站在死亡边缘的人拖着残躯再回到安全地带,忍着痛苦蛰伏多年只为了报复一个人。

      那件事发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明白活着到底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不久前这世界还是绿草红花,怎么隔了一天他就成了飘在空中落不了地的无腿鸟,明明双脚是踩在地上的啊。

      他曾旁敲侧击问过他舅舅,得来的答案却是事发太久没有证据很难定罪,况且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个伤害他的人是谁、叫什么,可以说是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纪乐握着一把壁纸刀躺在浴缸里,脑子里反复出现一句话,那就是“有什么意思?”他甚至不知道他在问自己干什么有什么意思。

      他眼睁睁看着缕缕鲜红飘荡在水中,那是一种自由,一种解脱,一种将灵魂从这个污秽不堪的躯壳里释放出来最快的办法,可似乎有种力量指引着他。

      求生欲是生物的本能,他也不例外。

      纪乐在浴缸的水里看见了一张脸,他得找到没救他还从巷子跑走的那个人,那时候他甚至闹不明白那么想找到她到底是为什么,找到她就能回到从前吗?找到她就能报仇雪恨吗?都不能,但他就觉着要找。

      后来左思右想得到了一个唯一有可能的答案,那就是他恨她,恨她见死不救,临死前怎么着也得见她一面,告诉她自己就是因为她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折磨她的精神、蹂躏她的身体、弄糟她的生活,让她成为像自己这样的废人,余生都活在煎熬里。

      他携着满满的恶意,原本是想找到她之后按既定的计划实施,再跟赵某刚同归于尽,可中间出现了一点儿插曲,那天晚上她哭着说她很痛苦时,他并没有得到想象中应有的快乐,当他发现她也试图一死解脱的那刻起,他突然升起一个念头,莫名执着于她必须得活着,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这样才能给当年那个绝望的自己留下一点希望。

      想到这儿纪乐敛了敛心神。

      到最后也没说到底后不后悔找到我,我笑到岔气,笑到肺疼,也笑到泪流满面,表情也跟着狰狞,他应该是觉得我有毛病,想走却又重重叹了口气,一把揽住我的肩,免得我笑到力竭摔倒。

      他抱着他的前尘往事,忘不掉、放不下、出不来,“疼就说。”

      我深深埋着脸,小幅度点头,指着自己左侧胸口,“疼,不仅脖子疼,这里也疼。”

      纪乐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漠然说:“记住我掐住你时的样子,记住你现在疼的感觉,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说到底我有病,还是疯病,说不准哪天就会杀了你。”

      我忽然想起学校不远的那个广场上以前也有一个疯子,疯子大夏天总是穿着棉马甲外头套军大衣,浑身脏兮兮、臭烘烘,但他从不穿裤子,每当有人路过那儿的时候他就会傻呵呵笑着跑过去问几点了,他似乎很喜欢别人害怕他的样子,看见路人尖叫着逃跑是他总是“嘿嘿嘿”笑个不停。

      但他不来吓唬我,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可怜人,第一次碰见他的时候我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告诉他到底是几点,我甚至还站在广场中央多等了他一会儿,心想说不定他还会问我点儿别的呢?

      结果那疯子愣了半天才露出招牌傻笑,“嘿嘿嘿”反过来指着我嚷了一句:“疯子,你不害怕我,你也疯了。”

      之后我每每路过广场都会看看他在不在,那个疯子每次碰见我也都会远远调侃我一句:“疯子来了。”这种微妙的关系持续了五年,终于有一天那个不穿裤子的疯子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活当中,听说是被送到了救助站。

      我昂起头看着纪乐的脸,想看看冰山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儿融化的迹象,但他毫不在意我这个“同类”的示好,纪乐像是冬夜里的冰雕,哪怕我已经敞开怀抱趴在上头,他一脸冷漠牵起我的手,穿梭在这世界的夹缝中。

      北方的乡镇这个时间几乎没什么灯火,好不容易终于看见一间亮着灯的屋子,玻璃双开门上用红色的胶纸贴着按摩两个字,本该是白色的墙壁被粉紫色的灯映衬出古怪的氛围,我扥了扥纪乐的手,他站在县道向四周望了望,如果不住这儿那就得继续走,兴许走一整夜也未必能遇见更合适的落脚点。

      透过玻璃,一个穿着豹纹上衣的中年女人坐在一张单人按摩床上,她盘着腿,露出勾了丝的黑色丝袜,怀里抱着一袋儿瓜子,守着电视柜上的旧电视,画面播放着男女主的爱恨别离。

      我驻足在门口,心中十分不解,脑袋顶上牌子明明写着旅店,怎么到了门上就成了按摩?

      纪乐的双眸看向那个坐在屋里的女人,夸张的烟熏妆远远看着像是被打了个乌眼青,鲜艳的红唇一开一合,瓜子一接触上眨眼飞出几片瓜子皮,像是夜里灯下扑火的蛾子,他看了一会儿,扭头就要走。

      我实在腿酸得很,奔波一天急需找个地儿落下屁股,所以心里有些动摇,女人坐在床上向门口探身,拂去身上瓜子皮碎屑,趿拉着凉拖鞋站起身推开门,我见她时她已经笑容满面,目光从上到下把我俩打量个遍。

      “小时还是包夜?”女人靠在门边儿,浑身上下没有骨头,软趴趴的,“呦呵,怎么还自带?”

      纪乐看了看我,我脸上的疲态大概已经遮掩不住,他犹豫了刹那才警惕望着那个女人说:“住店。”

      “都一样。”女人说完进了屋,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钥匙冲我俩招了招手,“屋里是炕不是床,挺长时间没打扫了,谁寻思还真有人来住店。”

      脏一点对我而言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儿奇怪,旅店怎么会没人住店?

      纪乐看了下我的脸,见我没意见,他才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都一样。”

      女人大概是觉得我俩有意思,不避讳笑了一声,一边走,一边闲拉呱,“一看你俩就不是本地人吧?真年轻,像学生。”

      “不是。”纪乐牵着我的手,跟在女人身后。

      “我说这大半夜的,怎么往乡里跑?是不是哪个缺德司机给你俩扔这儿了?他也不怕出点儿啥事儿担责任。”说着她转过头刻意看了我一眼,“年轻人不念书出来打工啦?我们这儿的年轻人都跑到南方去了,就剩些老头老太太,留在这儿没出息,用不了两天你俩也得往南跑,南方好,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但千万别走歪路,外面花花世界,一步错一辈子就都毁了。”

      纪乐没理她,但那个女人似乎很想找人说说话,短短一路上嘚吧嘚说了许多不相干的东西,直到纪乐忍无可忍,“有碘伏吗?”

      女人推开小屋的门,霎时间尘土飞扬,她捂着鼻子留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最后还是没忍住打了俩喷嚏。

      我站在门口向里头望,除了炕什么家具都没有,窗口挂着破布帘子,几床被叠得歪七扭八堆在炕梢。

      “没有,有双氧水,用过的要么?”女人招呼着纪乐跟她出来交房费,“要的话过来跟我拿。”

      他临走前把门反锁上,是怕我跑了不成?

      我把书包扔到一边,脱鞋上炕,趴在窗口撩开帘子。

      这破屋子隔音不好,我甚至能听见那女人跟纪乐都说了什么:“姐都懂,需要啥跟姐说,姐这儿什么牌子的都有。”笑声渐远,身影在黑夜里化作斑驳的光点,融至一处消失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Chapter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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