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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apter 21 ...


  •   “清岭县广源村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旅店老板陈某遇害,据调查系家庭内部矛盾,犯罪嫌疑人贺某于昨日逮捕归案,详细内容请看……”

      “姑娘……姑娘……”药店里的售货员大姐拍了拍我眼前的玻璃柜台,又倾着身子刻意看了我一眼,她拿着计算器按了半天最后剩下一声“归零”。

      我抬头望着墙角悬挂的电视机早就跑了神,昨天还了手机之后纪乐带着我顺着广源村的小路一直跑到镇里,我不知道要从哪里问起,本想第一时间了解他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结果他回去后一言不发,把自己锁在小旅店的卫生间里待了一宿,直到今天早上我拿刀别门时他才被迫给我打开。

      纪乐开了门之后坐回晦暗潮湿的卫生间角落,像惊弓之鸟咬着拇指身体前后不停摇摆,我见他时,他一双眼下有颜色很深的黑眼圈,像是电视剧里练什么邪术的大反派,涂着很浓的烟熏妆,浑身的衣服又脏又破,手里攥着一把他家里的钥匙,用钥匙尖儿狠狠划着胳膊内侧的嫩肉,一道道红印儿卧在陈旧的增生组织上。

      我走近他,蹲下身,夺走那串钥匙,却猝不及防被他抱住,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我嗅到一股子鲜血干涸后的怪味儿。

      任由他抱着,在背对着他的地方也跟着啃咬自己的手指,我有点儿焦虑,也有点儿害怕,我俩像是两只淋过雨的流浪猫崽,身子卧在一处,即使相互温暖,依旧没有抵抗风险的能力,随时都有可能冻死在某个夜里。

      纪乐从身侧拿起他的速写本,我在白色的纸上看见一个女人仰面倒地,五官狰狞,脖颈处断成两节,仅有一条细细的黑线连接,大概是没被砍断,还留着点儿皮肉,地上一片阴影,应该代表着案发现场满地鲜血,电视柜的抽屉被打开,没有血的地面也散落了不少零碎物什,女人少了一只手,准确说她的手在远处的盆子里,纸张的一角画着一把一个毫无关联的小扇子。

      如果不是因为纪乐,我猜那男人是打算分尸抛尸的,以为夜深人静不会有人发现,意外被我们两人恰巧撞见。

      他的画有些潦草抽象,只看画就知道他落笔时有多么凌乱紧张。

      我低头看着画,心情难以言表,“你报警了吗?”

      纪乐点点头,我轻抚着他的脊背,隔着单薄的短袖上衣甚至能用指腹勾勒出他脊骨的起伏,“你进去过现场了是吗?”

      他仍旧点头没说话,呼吸越来越急促,这问询就像是钩子,甩进纪乐的脑子里,勾起昨晚的记忆就收杆,他眼皮稍稍合了一下,又没全合上,似乎是为了阻止再次看到那样残忍的景象,可那滩血水和那个被肢解了一半的女人早就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为什么要进去?不是只要报警就好了吗?如果在现场留下了什么痕迹,警察一定会找到你,至少要排查你的犯罪嫌疑!况且那男人折返回去怎么办?或是被别人瞧见怀疑到你身上又怎么办?”我担心纪乐的夙愿会因此而落空。

      “猫,是为了那只猫,那只你喜欢的猫跑了,我带着它不方便,就把它藏在了案发现场附近,可回去找它时它挠破了书包,我想试着把它找回来,但是……对不起。”纪乐将头埋在我颈窝里,嘴巴贴着我的脖子,他的每一次呼吸我都能清晰感受到,有点儿酥酥麻麻的感觉,他说话时带着点儿哭腔,但不是真的哭,说不清楚那是种什么感觉。

      我扭过头看了看地上瘪瘪的书包,纪乐画画的铅笔已经断了笔芯,强硬拉过他的胳膊,胳膊内侧有几处点状的伤口,大概最开始是用铅笔刺,铅笔断了之后才改用钥匙划。

      纪乐并没有遮掩,就那么把所有的伤摊开来给我看。

      我心疼摸了摸他的头发,原本青色的毛茬现如今已经长了一点点,他的发质算不上硬,所以也不太扎手,“没事了,就当有缘无分,我不怪你,我只是担心你,怕你看到那些心里不好受,忘了吧,把你看到的都忘了,我们先休息一天,休息好了就出发去县里找人。”

      纪乐眉头微微蹙起,我当然希望他能忘记所有不好的事情,但当我扶着他的双肩拉开一点距离,两人四目相对时我就泄了气,我的话像是停留在学校医务室脏纱窗上的绿带翠凤蝶,美得不真实,只能是祝愿。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刚被放在地上的速写本,犹豫了一阵儿,本想把那张画销毁掉,但最终还是选择留下来,合上本子收起来塞进书包里。

      他裤腿上的血迹已经发黑,我小心翼翼挽起纪乐的裤管,黑色的运动服裤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撕裂扯开,小腿侧面的裤腿上有很长一条口子,不像是刀那样的锐器划伤,破口边缘并不整齐,我本想再往上挽一点,纪乐跟着嘴里发出“嘶”一声,血痂把部分裤子粘在伤口周围,我只要一动,他就疼得钻心,其实没怎么用力,但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

      看了看手头能拿出来的东西,没有剪刀,掏遍了浑身上下,就只掏出几块零钱、庙里大爷给的护身符,还有……我在兜里摸到一个圆圆的小瓶子,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半瓶双氧水躺在手里,是从旅店带回来的。

      不知为何,我瞧着那半瓶双氧水忽然心里升起一丝悲凉,那个女人拼了命替赌鬼还债,到头来命都还没了,再也等不来幼儿园回来的孩子,孩子回来再也没人在家里等他。

      纪乐挪了下腿,身子也跟着朝一旁转,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见他一只手固定好小腿,另一只手扯着破了口子的运动裤狠心往上一扯,“嘶啦”一声,布料与伤口分离,他抿着的嘴唇白得同纸一样,一声闷哼,后脑勺撞在身后的瓷砖墙上。

      纪乐的眉毛深深皱着,伸手在地上摸索那半瓶双氧水,摸到后颤抖着拧开瓶盖,就那么果断一倒,浇在流着血的伤口上,飞快丢掉空瓶,一双手攥着、拧着他自己的小腿肚,恨不得就此掐断了骨头,深深埋下头,不想把痛苦的表情露出来,但呼吸声断断续续,忍不住轻哼出声,身子蜷缩在角落里良久也没能再度伸直。

      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我们去镇卫生所!”说着就要拉他起身。

      纪乐仍低着头,只摆了摆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场有我的脚印,也有我的指纹,好在这儿没有摄像头,一会儿你去帮我买条裤子回来,再买点消毒的东西,但别买酒精,钱在我包里,你自己看着拿。”

      “好,我现在就去。”

      我的心早就成了一团乱麻,虽然没亲眼见到案发现场,但案发时剁骨头的声音还是一遍遍在我耳边响个不停,我彻底慌了,乱扯来纪乐的书包,掏出钱包揣进兜里起身就往门外去。

      纪乐从卫生间走到我跟前拉住了我的手,他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深深喘了两口气,“小心一点,早点儿回来。”

      我应了声好,随即迈步,可还没等推开房门就又退了回来,收走了地上的钥匙和铅笔,“纪乐,你上次说我画画很有天赋,一会儿等我回来之后你能教我吗?”

      他抬头注视着我的双眸,那股子认真劲儿我还当真未曾在其他人的脸上见过,或许这辈子也只有他会这样望着我,卫生间里死一般寂静,我像是熬一锅苦药汤,等着他的回答。

      纪乐回过神,勉强勾了勾唇角,“没问题。”

      我一只手握着卫生间门上冰凉的把手,另一只手扶着门框,听见他这样说站直了身体,“嗯,对区云而言的确没问题,你说是吧?区云。”

      “我是纪乐。”他一字一句透着无辜。

      “你不是。”我昂起头目光坚定直视着他。

      他的双瞳微微颤了一下,表情从痛苦慌张变得惊讶诧异,紧接着又变成了欣喜兴奋,拖着受了伤的腿扶着墙,挣扎着一步一晃走到与我面对面,“姐姐一下子就猜到了!真厉害!难道我演得不像他吗?冷漠、自私、习惯逃避、还很无趣,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睁圆一双眼,望着我很是期待,我却没办法像他那样表现得如此轻松,甚至还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门板上叹了口气,埋怨的话到了嘴边儿又生生咽了回去,“纪乐从没说过我画画有天赋,这句话是你说的。”

      “那算他有眼无珠,我跟他不一样,是真心喜欢姐姐。”他一只手扶着陶瓷洗手盆,身子有点歪,大概是因为腿伤,一只脚离地,连带着一边肩膀也是塌的,“但这不是答案。”

      “那幅画。”我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是你画的,我能看出来,你的……那种画法……还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笔触。”他笑着答。

      “随便什么吧,还有你说的话,纪乐不会太顺着我的意。”我看着他的笑颜,忍不住心中生了些怒意,他刚才一定撒了谎,“你到底为什么回到案发现场?!”

      “我好奇啊,我还没见过那种场面,我以为我会害怕,可我一想以后躺在血泊里的是赵某刚就很兴奋,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多有意思,你说呢?”他的眼底燃着火焰,像是传说里的鬼火飘忽不定,却又是实实在在燃烧着,仇恨在他眼里被烧得噼里啪啦,说时他笑出了声,一种由内向外散发着的期待,是我不敢轻易碰触的那种情绪状态。

      我退一步出了卫生间,怒意被他如今的样子浇灭,一如走前那夜小巷里的飞灰,沉默良久遣词问他:“你为什么要在画里画一把毫无关联的扇子?密码?暗语?还是署名?”

      “扇子?”他有些疑惑,回头看向装着速写本的书包,又仰着头蹙眉认真寻思了一阵儿,举起手,仔细端详他自己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纤细白净,无数次握起画笔,在纸上留下一个个残缺不全的灵魂,白色的纸张在他看来像是镜面般看不清水下的水面,只能照清他自己的样子,并在他不经意时流动起来,使他亲手创作出来的残缺灵魂能够飘在上面,而且他永远都抓不住。

      他终于望向我,目光落在我脖子上的紫色勒痕,伸手用指腹轻轻触着。

      我也随之看向卫生间里的镜子。

      “那扇子代表着你,是秋日的荻花,我会把姐姐留在所有我喜欢的作品上,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他有些伤心似的问我:“是纪乐干的,对吗?”说着手掌轻抚过我的脖颈,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代他给你道歉好不好?能不能原谅他?别害怕,我不会伤害姐姐的,这绝对不是我的意思。”他有些无助,又有点急切,眼角竟还沁着晶莹的泪光,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小孩。

      “区云”要比纪乐更热衷把我绑在身边,纪乐反倒总是冷言冷语,那天的确是纪乐无疑。

      他这样子看得我愣了很久,眼睛一眨不眨想从他的情绪里读懂些什么,直到眼睛又干又涩才收敛了心思,转身往门外走,“我知道不是你,我走了,很快回来。”

      “你是唯一一个能发现我不是纪乐的人,我很开心,姐姐真好。”清朗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与我初见他时那种闷在被子里的感觉很是不同,是真的开心,没有撒谎。

      计算器的声音像是课间的闹铃突然把我唤醒,女销售员见我像是掉了魂儿,又喊了几声:“姑娘!一共十五块!”

      “哦,好。”我从纪乐的钱包里掏出纸币数了数递给她。

      “想啥呢,这么认真。”女药店售货员打开抽屉,把钱放进钱匣子里,从一旁的货架上扯下塑料袋,将我买的这几瓶碘伏装进去,笑着跟我打趣。

      我定了定神,试着笑了笑,指着电视屏幕,“看新闻呢,广源村离这儿挺近的,刑事案件,挺吓人的。”

      “谁说不是呢,就眼巴前的事儿,不过现在警察效率挺高,这么快就把凶手抓着了,说是家庭纠纷。”女销售员没发现我的表情有所变化,笑呵呵说着,“你是外地人吧?咱清岭还行,治安越来越好,你不用害怕。”

      我听见“外地人”这三个字身体里像是过了电,连忙点头拿起柜台上装好的药,急匆匆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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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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