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被蛇妖勾引了》宿朝

20、孤独之心

　　舍横术一夜昏昏沉沉做了不少噩梦，始终睡得不踏实，第二天再醒过来时眼下就挂上两道青眼圈，显得有点倦。

　　他已经习惯了起早，今天却罕见地有点想再睡一会，眼皮沉得像坠了铅，脑子里也混混沌沌的。

　　忽地胸前被子一动，舍横术往下看去，就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靠在胸前。

　　舍横术：……？

　　他试探着问：“温明？”

　　那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从被子里钻出来，一个一头灰色长发，浑身不着一缕的青年正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他一只手还搭在舍横术胸前，一双眼睛迷迷糊糊的半闭着，似乎还没完全睡醒。

　　“唔。”温明抬起一手挡着晨光，显然还没从磕聚灵丹的“宿醉”里完全清醒过来，大大咧咧地裸着身，又随手拨开乱发，伸了个惬意的懒腰，光滑细腻的皮肤和蓬乱长发在晨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舍横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温明？”

　　“怎么了，好困啊。”温明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又倒向床铺。

　　舍横术下意识抓住他手，又烫手般甩开，总算清醒了点，连忙跳下床穿好衣服。

　　“你怎么变成人了？你修为又突破了？”

　　温明：“啊？啊……啊？”

　　他睁开眼，又坐起来，一脸懵：“我怎么变成，不对，我怎么又化人形了？”

　　舍横术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放：“我怎么知道！”

　　温明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变成人就变成人吧，也方便些，哦，我想起来了，大概昨晚吃那聚灵丹后身体受不了，为了容纳灵力自己就变形了。”

　　神魂也凝实几分，怪不得梦见了些旧事……

　　他光着脚就要下床，舍横术连忙找了鞋袜，温明无可无不可地踩上，又接过人修递来的衣袍。

　　舍横术先前换下的弟子服尺寸太小，温明便只穿了外袍，系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露出赤裸的胸膛。

　　像个妖精，舍横术脑子里突然飘过这样一句话，他转身想再找找有没有合适的衣服。

　　“果然还是人身最适合修炼。”温明懒懒散散，又靠上舍横术后背，将脑袋放在他肩膀上：“怎么样？虽不能长成你喜欢的样子，倒也还不差吧？”

　　这就是在说舍横术先前做梦的事了，舍横术想起那个梦里自己对着温明说了一堆羞耻至极的话，还幻想了不少蛇妖报恩当灵宠的情节，不由得尴尬得头皮发麻，连忙转移话题道：“我去给你买新衣服吧。这，这样穿，不太好。”

　　温明察觉道他躲开问题，咦了一声，故意道：“不太好么？你不喜欢我的样子么？”

　　他的声音带着凉凉的风，将舍横术的耳朵吹得有点红。

　　舍横术微微转头躲开，道：“没不喜欢，我是怕你冷。”

　　“没别的原因？”

　　舍横术坚持道：“真的只是怕你冷。”

　　“犯傻。”温明点评道，将手贴上他脸，蛇妖的身体冰冰凉凉，就算变成人也没多出几分温度，这样的身体，穿多少衣服也暖和不起来。

　　忽然间舍横术感觉呼吸一滞，冥冥中的某种感应在头顶炸响，身周灵力诡异的退散，逆流，沿着经脉流转回丹田内，只是一刹时间，身上灵力竟然诡异地一消而空，不能调动半分。

　　温明歪头咦了一声。

　　舍横术的脑子里轰的一下，某段带着虚幻感的记忆突然苏醒。

　　是蛇妖熟悉的声音：“以天为鉴，以道为盟，永不欺骗，永不背叛，如背此誓，自受其谶。”

　　刚刚，他对温明随口说出的那句借口，竟是不经意间违了心……

　　……自受其谶。

　　舍横术扭头，愣愣地看着温明。

　　“是那天我们定的契。”

　　温明设下了什么样的惩罚？舍横术不敢想，却又忍不住想，他太不谨慎，太不小心了，随随便便就和别人结契，自己又蠢到这么轻易就破了约，难道蛇妖是故意的？故意亲近讨好他让他放松警惕？然而无论是不是故意的都无所谓了，如果温明要他死——

　　你一个天外之魔，怎么敢这么轻易的相信别人。

　　温明眨眨眼：“你觉得自己撒谎了？”

　　温明凑近舍横术脸颊，依旧像条小蛇般嗅来嗅去，没发觉他突然受了什么伤，好像除了灵力消退以外，真没什么变化。

　　他哪里猜得到舍横术心里已经上演七十六集清宫大剧，随口问道：“你设了什么惩罚？没给自己下毒吧。”

　　舍横术只觉得手脚发麻，目呲欲裂，心中恐惧万分，温明凑过来时让他感到犹如一条森然巨蟒缠在身上，让他一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连抬起齿关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温明没等到回应，又看看他神情，领会到他的反常，淡淡道：“不想说就不用说，不说应该也不算骗我。”

　　这么害怕我……么？

　　他感到有些失望，人修们都是一样的无聊，这个天外之魔也一样。

　　“我定下的惩罚是一晚上睡不好觉，你若是真背了誓，就会受到你我二人设下的惩罚，你自己设的是什么自己应当还记得清楚，若是今晚睡得再糟糕些，那就是了。”

　　温明伸了个懒腰，从舍横术身边离开，拿起桌上的灵剑，低头揩掉剑柄上并不存在的浮灰。

　　温明背对着他，沉默片刻，继而对着灵剑唠叨：“昨日还说拿不起你呢，今天便多出了双手脚，你说巧不巧？”

　　舍横术在身后茫然地抬头，他忽地感觉心里一松，继而空落落的。

　　温明知道他在怀疑他……

　　如果温明对他撒谎，不，温明并不知道自己设下了什么样的惩罚，他不会撒谎，他真的没有骗他。

　　舍横术抬头，提着剑的温明正跨过门槛，他灰色的长发在柔和的晨光中泛起银光，背影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动了，他踉跄一步，追上去拉住温明的手臂。

　　“我……”

　　温明回过头，睫毛上沾着点点水光，是泪。

　　舍横术一下子就慌了，连忙用袖子给他擦眼泪：“怎么哭了？对不起，我刚刚是不好意思，我没想骗你。”

　　他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温明任他擦着眼泪，闭上眼睛，心里的委屈更加控制不住地跑出来，化成止不住的眼泪。

　　舍横术简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不停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

　　温明不想睁开眼，觉得看见他只会哭得更停不住，他抽抽嗒嗒：“你为什么讨厌我？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舍横术连忙告白道：“我不讨厌你，我觉得你很好，你对我太好了。”

　　“你嫌弃我长得太可怕了吗？”

　　舍横术噎住，继而绞劲脑汁地夸他：“你长得很好看，比我梦里更好看，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蛇都好看。”

　　熟料温明哭的更凶了：“那你到底为什么害怕我啊！”

　　舍横术愣住了。

　　“因为，因为我……因为我，我。”他艰难地亲口说出那些话，“因为我是天外之魔，因为我是……怪物，我是魔修，我是杀人犯，我是一个又懦弱又卑鄙的罪人，我犯了太多罪，害了太多好人，我活着就活该生活在恐惧折磨里，对不起。”

　　他怅然若失，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晨光中从身体里走了出去。

　　“我确实……不够信任你，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你很好，是我太害怕好人了。”舍横术说了最后一声对不起。

　　温明看着他惶然无措的表情，吸了吸鼻子：“那我……原谅你。”

　　然后用舍横术的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勉强把不听话的眼泪止住，他的声音听起来仍闷闷的。

　　舍横术忽然想到什么，握住他手：“我，我念誓约时心里想不出什么，又觉得说完谎看不出异样的话，这誓言很没用，就随便定了一个，不能动用灵力一炷香。”

　　时间差不多到了，舍横术身体的灵力果然渐渐复苏起来，他没有说谎。

　　“知道了，你没给自己下毒就好。”温明垂着眼：“我知道你也是怕自己有不得不说谎的情况。我就是因为你太怕我才说要定这种约定的。”

　　舍横术认认真真保证道：“现在我晓得了，你永远不会骗我害我的，我也不会骗你的，我以后会完完全全相信你的。”

　　温明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蛇妖的眼神里带着一点温柔的神色。

　　可是，我也不能保证，温明想，正因为我要对你诚实，所以我才不能保证。

　　温明轻轻蹭了一下舍横术的脸。

　　“我不会骗你，不会背叛你。”他答应道，继而牵住舍横术的袖子：“我们去找真空庭，换一件法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