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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和亲路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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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大,呼啸得像是尖叫,把马车的帘子吹得哗哗直响。
我掀开帘子,只见飞尘漫天,道旁半人高的野草狂舞。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我只好赶紧把帘子放下,依旧看着颠簸的马车顶。
十五年前,我穿到了年仅两岁的梁朝公主赵淮月的身体里。据我推测,是十分常见的重名原因。
我的母亲是一个婕妤,还是生下了我之后才晋升的。梁朝文化繁荣,却并非兵强马壮之国。梁朝皇帝,也就是我那便宜父皇,四处留情,知己众多,皇子公主一大堆。
就像我的名字,淮水之月,是因为父皇和身份低微的母亲相遇在夜晚的秦淮河畔。
我和母亲在这一大群人中实在默默无闻,在皇帝心中排不上号。
因此当出现外交问题的时候,我被推出来也很正常。梁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可是舍出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比打一场胜负未定的仗划算得多。在我看到母亲脸上的眼泪时,心里就有了预感。
果然,几日后,我被封为“和仪公主”,预备和亲。
此行必然是有去无回。自从知道我要去和亲,母亲常常以泪洗面。我看到也觉得心中悲伤难抑。上辈子我是孤儿,这辈子却有幸得到母亲的爱护。我只好尽力宽慰她,说我一定尽量让自己过得开心。
令我留恋的人并不多,除了母亲,还有一个人。
谢鸢。
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公主难能出宫。那天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御花园的亭中,我心知机会难得,便鼓起勇气走上前去:“不知小侯爷在看什么?”
谢鸢闻声转过身来:“并未看什么,只是发呆而已。”
我笑了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气氛有些静默。
我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正打算告辞离去,却听到谢鸢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低声道:“殿下,抱歉。”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歉意从何而来。
谢家簪缨世家,手握军权,世代镇守边疆。但古往今来,鸟尽弓藏的事又岂在少数。
皇帝心中只有安逸享乐,眼中并不能看到边境百姓流离失所的痛苦。谢侯爷几次上书请战都被驳回。眼看着就要招来皇帝的猜疑,只好作罢。
只是下旨和亲的人是父皇,与他何干?
我感到眼眶一热,嗓子有些哽住,艰难道:“大人果然是碧血丹心,正义凛然。可此事实在算不到您的头上。若是我一人能带来一些时日的和平,减少兵戈和战乱,也许多少有点意义。”
谢鸢沉默片刻,道:“万望殿下此去保重身体。微臣先行告退。”
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不禁想到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我才七岁,被赵婧华一把推到花丛里。
赵婧华比我小一岁,小小年纪就和她母亲丽妃一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我重重地倒在地上,脸正好对着泥土。
我非常想抓一把抹到赵婧华头上,但是我不能。
赵婧华第一次捉弄我的时候,我也没让她讨到好,揪着她的头发和她打得不可开交。
可事后丽妃频频找我母亲的麻烦,找各种借口为难她。自此,我不敢再反抗,而赵婧华越发变本加厉。
突然一个人影冲过来,把赵婧华推到了地上。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漂亮的男孩向我伸出手,声音脆脆的:“喂,你还能起来吗?”
赵婧华横行惯了,自然是勃然大怒:“你是哪来的狗东西!敢推我?!!”
那男孩却笑了:“就推你了如何?只许你推别人?”
他脸上还带着稚气,但身量却比赵婧华高出许多。赵婧华也许是有些怯了,便跑走了,一边放话要让我们两个好看。
我道:“多谢你,但是她肯定要去告状了。你会被我连累的。”
那男孩却不甚在意:“随她去好了。”
他反过来问我:“你为何不反抗?”
我用池水洗了把脸,道:“你说得轻松,她一告状我母亲又要倒霉。”
他道:“一直忍气吞声只会助长这种人的气焰。”
我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侍童打扮的少年朝这里跑过来:“少爷!您怎么跑这里来了!把夫人吓了一跳!”
“你叫什么名字?”
“赵淮月。”
“谢鸢。”
他拍拍自己的衣服,道:“我该走了。”
赵婧华果然去告状了。不过后面我得知,谢鸢是随着母亲来见宫中的姨母娴妃的,丽妃知道后虽然咬牙切齿,但也不能奈他何。
我放下心来,心想既然娴妃是他的姨母,我们总还有再见的机会。
谁知后来没过多久,他便随父亲前去西北,我们许多年都没有再见过。
再见到他时,是在两年前的一次秋猎。
那时他策马而来,衣袂飞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隔着人群,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不禁有些愣住了。而他好像有所察觉,偏头向我这边看。不知道为什么,我忽得放下马车帘子,好像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我看着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后面听京城的贵女兴高采烈地谈论他,才知道他就是谢鸢。
他回来了。
于是宫中隔三岔五就会传进来一些消息。
谢家小侯爷谢鸢把欺男霸女的户部侍郎公子打得满地找牙!
谢家小将军谢鸢今天出门又被扔了好多条手帕!
……
不知为何,听到这些传闻,总觉得这日子多了些盼头。
自那次见面几日后,我得知皇帝封谢鸢为送亲正使,不禁有些惊讶。
但我心里是很高兴的,这意味着我一路上都能看到他了。
我正想着,便听到谢鸢的声音,“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今晚就在此驿馆歇息吧。”
我道:“好。”
第二天清晨,我们便继续赶路。
从前我们不过有几面之缘,直到和亲,我们的接触才多了起来。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谢鸢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给我讲自己在西北的见闻,讲各地的风俗传说,奇人异事。伴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他描述的种种,就像一幅画卷一样展开在我的眼前。
看来梁朝虽然武将式微,兵力不强,但经济却繁荣。为了这种和平,纵然我是牺牲品,看来也牺牲的有点价值。
到后面,我便常常掀开帘子往前看,期待他过来和我说话,期待他笑着牵马过来,和我同行一段路。
经过三个月的车马颠簸,我们抵达了金国。
如今的金人首领名叫完颜烈,年近五十,有三十多年的戎马生涯。他的姬妾和孩子都十分众多。他已有正妻,我只能作为他的侧妃之一。
婚期在十五日之后。而成婚之后,送亲的队伍也要动身离开了。我再也不能见到谢鸢了。
我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都难以宣之于口。
他总是近在眼前,遥不可及。
我最终只道:“大人,多谢您这一路上的照拂,我都铭记于心。只盼梁朝千秋万代,盼您一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