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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叛逆的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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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其实是和热心肠,平素那些个来斩断前缘的人来这喝汤,她总会好心提醒他们一句,可喝完汤后也就没人记得了,只知道往那座悬着铁链的桥上走,从没人回过头。
所以孟婆对它熟络并不是巧合,只有它不会受孟婆汤的影响,它生而残缺,没有转世之身。
孟婆有一面镜子,就是先前那一面,只有她本人可窥见其中奥秘。她说。
“人鬼殊途,通灵之人生来就是残缺的,少去一魂,干涉人鬼之事,是会短寿的。”
“我不在乎。”
孟婆摇摇头,叹息一声,许是也曾有伤心事,曾有心上人。
它魂体残破,不得给养,只靠自身恢复确实会慢不少,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鬼界也不是它能栖身之地,便索性在孟婆的小屋里住下。有时无聊了就翻看孟婆收集的一些书籍,多是些禁忌术法的记载。
二人有时聊天,可它又是个闷葫芦,这交谈也变成了孟婆单方面的倾诉。
“这些书,是一位故人带来的,也是个痴人。”
今天是周一,床头柜上放着一面镜子和一个时不时停走的小闹钟,时针指在三的位置。阮槐霜抱着枕头坐起身,战战兢兢地摘去耳边的助听器,可身边的嘈杂还是没有消散。
“别吵了,闭嘴。”
“闭嘴。”
没有怒意的呵责,甚至没有被吵醒的起床气。阮槐霜的性格就是这样软绵绵的。多数是无奈,是她没有办法。
这些声音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忽然都冲着阮槐霜的位置涌过来。
“姐姐?”
阮槐霜瞪大眼睛,瞳孔还是扩张的状态,眸中的蓝色看着淡去不少,混进去一些青灰色,看着生气全无。
说话的鬼开始念咒语,念了一长串之后,阮槐霜才好歹平静下来一些,看清了对面的小鬼的相貌。
小鬼说自己刚刚念的是静心咒。
在母亲还在的时候,阮槐霜搬过一次家,因为父亲的工作有了调动,调回了城里,那时候母亲身边就跟着一群吵吵嚷嚷的小鬼。
她问母亲他们是谁,母亲说她是不是在说胡话。
那时候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些东西。就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追问,才得知这些小鬼都是母亲的孩子,问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就说不知道。
小时候,周围的邻居小孩嫌弃她是个聋子,没人喜欢跟她一块玩,自然而然的,她就和这群小鬼交上了朋友,小鬼们一共有五个,个子都矮矮的,长相看着大差不差。
后来母亲离开,他们就都跟着走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鬼忽地一噎,吞吞吐吐地说。
“我就是想你了,回来看看。”
阮槐霜低了低头,不想再深究其中缘由,只一滴眼泪垂下来,含糊问。
“做鬼会开心吗?”
小鬼几乎是立马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不行,死的时候很疼的,你别想!”
小鬼急得跺了跺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
“你是不是一直在找一只鬼。”
“我听说,你的那个学校年代久远,曾发生过一些奇妙的事情,有传言说深夜的图书馆里经常能听到女鬼嚎哭的声音,就有人猜测那里是不是人界鬼界的交际之处。”
小鬼突然绘声绘色地学了一段文绉绉的话来,阮槐霜直觉不对,可思绪总是阻塞,想要细想些什么,头部总是隐隐作痛。
可小鬼说的没错,六年了,她还是想见它。
在小鬼静心咒的功效下,她得偿所愿的睡了一次好觉,可在六点的时候闹钟还是准时响了,她利落起身,简单给自己身上较为明显的伤痕上了药,又偷偷去冰箱里用冰块消了肿,便背上书包往学校的方向走。
这里的夏天很燥热,里面上的沥青冒着热气,仔细一瞧,可见地面上紧贴着的空气形成一带迷糊的薄膜。
树上的绿意呼之欲出,沾染着炙热的骄阳,打在阮槐霜苍白的脸上,蓝色的瞳孔机械地滚了滚,像一只失去生气的木偶一般。
在这样热气蒸腾的空气里,她身上还穿着厚重的长袖,一件外套空荡荡的挂在身上,从喧嚣的街市上走过,像一个与众不同的怪物。
在一个红绿灯前,她抬头看着那一点刺眼的红色,心口蓦地刺痛,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人朝她跑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坐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看样子跟她一般大。
“你醒了?我帮你叫医生。”
没多一会,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匆匆赶过来。
“给你开常规检查的时候查出一些不正常的数值,你家长呢,打电话让他们来一趟吧。”
阮槐霜动了动唇,刚想开口,被喉咙刺痛感磨得咳了好几声。她还插着呼吸机,身上麻木动弹不得。那女孩忽然站起身拿过助听器帮她戴好。
医生的动作也顿住了,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不会来,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手机号码。”
医生的神情立马就变了,看着有些愠怒,身边的女孩却说。
“我来说吧。”
便带着医生出了门,阮槐霜抬眼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将点滴针拔掉,自己扯开了呼吸管拿上自己的衣服回了学校。
是没人会管她,幸好没人愿意管她。
学校里没有人敢跟她说话,她也没心思听课,身上的疼痛感一阵一阵袭来,根本凝聚不了注意力。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就又有人把她拉去角落里,进行无人知晓的暴行。
高三的学生压力无处排解,似乎这样的霸凌行径能带给他们极大的慰藉一般,因为所有人都这么做,这个行为便在大众意义上获得了许可。
历经暴雨后的阮槐霜蜷着身子缩在角落,身上又变成青一块紫一块,湿冷的衣物紧贴着身体,透出?人的温度,她在疼痛间隙中苟延残喘,在高墙外声嘶力竭。
忽然有个女孩推门进来。她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漆黑的瞳孔在这样的强压下似乎也淡去了原本的色彩,和阮槐霜那双就算无精打采也熠熠生辉的眸子截然不同。
这也是阮槐霜第一次看清女孩的长相。
她在距离阮槐霜几步以外的地方停下来,嘴唇动了动,迟疑了很久才开口。
“需要吗?
在阮槐霜长达五分钟的沉默过后,一瓶跌打的伤药被放在眼前,女孩自说自话地坐在她身边。
“我看着你跟我穿着一样的校服,想着是校友就帮你打了120。”
女孩的短袖领口上松开了两颗纽扣,突出的锁骨露出来一些,梳着一个马尾,发色浓黑。
“那医生说你可能有心理问题,你真不去看看吗?”
“我没钱。”
女孩噎住,半天之后才点了点头,然后沉默。
阮槐霜拿出随身携带的一面镜子,镜片碎了,她伸手掏的时候又不小心被锋利的边缘划伤。
她却不知疼痛似的抚摸着破碎的边缘。
六年,不管玻璃碎掉多少次,哭了多少次,哭到直至眼前的视线都不再清晰,红透了的眼眶都像染了那个人的影子一样,也没见她再出现过。
镜子她也不知道摔碎了多少个,却再没有从其中窥见那一抹令人记忆深刻的血眸。
阮槐霜并不擅长等待,或者说等待的时间令她极为难熬,但她还是等了六年。
在流言蜚语的锋芒中遍体鳞伤,用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抚慰自己心口上的缺口。
自从母亲离开后,家里的陈设就一年不如一年,父亲总是深夜着家,坐在经常是蒙了灰尘的椅子上抽烟,然后拿出又一瓶酒,醉了就昏睡过去。
后来家里来了个女人,父亲让阮槐霜叫她妈妈,那女人没给过她几次好眼色,似乎是嫌弃她是个聋子。
“我不是聋子。”
在多次提醒无果的时候,阮槐霜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想为自己抗争一句。
她现在说话利索了不少,因为之前分离的时候,那人叫她好好学说话。只要她做得更好,没准那人也会因为这个回来的。
她此时身子绷得紧紧的,倔强着不肯抬头,也不肯管那个女人叫妈。
似乎像她这样的人的话语权总是薄弱的,人们听不见她的辩驳,可她最多是个聋子,又不是哑巴。
可人们不需要她所说的真实,他们只听自己想听的,所以没人觉得她不是聋子。女人也并不需要她的认可,没过多久,阮槐霜有了一个后妈,这个后妈和父亲又生下一个孩子,他们说这是她的弟弟。
这个家多了一个异类,后来者居上了。她被以家庭为中心的圈子单独地剥离出来。
也好,一无所有的她,开始更加固执地等,等一抹虚无缥缈的鬼魂。
在学校里,他们扯下她的助听器,用各种污言秽语攻击她,其实她不需要去读懂他们的唇语,她不是聋子,她其实能听得见,那样的言语震耳欲聋。
她也想不在意,可这些声音总会被记得。
深思无益,她再不愿多想,起身要走,那女孩在后面坐着,大声冲她喊了一句。
“我叫陈子珞,下次见面告诉我你的名字呗。”
女孩的声音落在身后,被外面的雨声掩盖。
今天的雨下的很大,不同于道路上那一片花花绿绿,阮槐霜从不带伞,因为没有那么多伞可以被毁坏。
在同学们踩着自己的雨靴,撑着漂亮的伞慢悠悠散步回家的时候。阮槐霜就在一边淋着瓢泼大雨跑,家里灯火通明,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已经被她接回来了。
女人先是给她开了门,上下扫了她一眼,扔出来一件破烂的外衣让她把自己处理干净再进屋。
她默默擦干自己留在玄关的水滴,打开了那扇锁头生锈坏掉的房门,坐在桌前,默默地看着窗子上滑下来的雨痕。
拿起那一小截的刀片往手腕上划了一道。阮槐霜的肤色本就冷白,纵然那一道道伤疤已经愈合,但看着那一片密密麻麻的起伏仍是触目惊心。
疼痛能让人恢复冷静和思考,她就在这样自残的感觉中,为自己求得冷静。
据她所知,女人和父亲现在都没有工作,父亲因为酗酒打架斗殴被人辞退。可还是能在这样的普通地段供给一家人只出不进的开销,这不正常。
阮槐霜摊开了一张纸,上面是打印的银行账目收支表,每个月都有一笔将近十万的收入汇入,目前可见的是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六年之久。
六年前,刚好是母亲离开的那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