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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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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那天,天上像盖了一个铅云的盖,一整天都不得透气,看样子像要下雪,风倒是不大,但时不时吹过一阵也能让欢天喜地的人不得不缩起脖子。
不大的地方,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鞭炮冲天的钻耳声伴随着小孩子招朋引伴的嬉笑声。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煎炸食物的香气。
路旁一排排白墙黛瓦的新中式别墅,其中有一家正正好好在主路下坡的平缓处,出入都不需要爬坡,房子正前方有一个椭圆形状花坛,只在两头分别种了一棵十来年的的桂花树,那树冠直冲二楼,亭亭如盖。
这花园和房子颇有日式园林的意思。
有一条鹅卵石铺的路绕着花坛分别指引向房子的南北两个大门,大门前又分别有十来级台阶,气派十足。
这是苏德昌的房子,左右几家外部风格一致的房子,都是他堂兄弟的。
个性比较招摇的那个,据说光内部装修就花了7、8百万。
半下午的时候,北边那扇雕花铜门从里面打开,跑出一个年轻的姑娘,手里拎着两袋垃圾,她跑下台阶,快速跑向路边的两个大垃圾桶,利落地扔进去。
就算她缩着脖子,也没有半点猥琐的样子,反而有种孩子气的轻盈,跑起来像山间的小鹿。
一阵北风吹来,吹得她披散着的头发张牙舞爪,糊的她满脸都是,她满不在乎地撅起下嘴唇,把脸前的头发都吹走,露出一张比春天的花还饱满的脸。
苏绾长了一张温室花朵的脸,那种完全没有被风吹雨打过,没有被虫叮咬过的脸,谁见了都会想起岁月静好这样的词,血气充盈到让人充满希望。
好不好看倒是其次,就是让人见了觉得安心,愿意亲近。
甚至她的身材也是,修长,但又不见骨,说不上瘦但又不胖,该有的绝不会少一分。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疾步往家里冲去,屋里的暖气让她瞬间舒展开了身体,她随手把身上的大羽绒服挂在进门的红木玄关柜里。
她的左手边是客厅,大理石的壁挂,挑空的屋顶,硬邦邦成套的红木沙发和茶几,让这个客厅看起来冷冰冰的。
好在这时候,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好几个来串门的人,苏绾的妈妈正陪着她们聊天,絮絮叨叨的八卦加上茶几上摆满的水果和各色点心倒让这个客厅柔软了许多。
苏绾笑眯眯地站到她妈妈坐的沙发后面,把头靠在沙发背上,一副听八卦的痴汉姿态。
屋里年长的妇女们看她跑进来,都笑眯眯地看着她,像看一只在地上打滚的小黄狗。
其中一个皮肤雪白,留着当地最常见的“三刀剪”短发的妇女,是苏绾沾点亲的表舅妈,她跟其他人说:“你看看苏绾,小时候脸多圆。现在那么瘦了,个子那么高,这要是在街上碰见,哪里认得出来。”
坐她右手边的是苏绾的亲舅妈,她一头卷发,娃娃脸,她接口道:“可别说了,下面这辈,再算上下下辈,有几个是认识的。德全家的那几个孙子和孙女连中国话都不会说,问他们什么都只会摇头,叫德全一口一个‘怕怕’”。
“怕什么?”一个看着年纪大点,脸上都是沟壑的女人不解地问道。
她那口假牙颇为瞩目,黄得像上了一层黄釉,大概是牙托太大了,一张嘴就要往下掉,一说话上下牙磕得“叭叭”响。
其他人都笑起来也没有人跟她解释。
她看没有人接她的话,她又自顾自地往下说,“长南这些年早就变了天了,别说是下辈的小孩不认识,就是咱们认识的不也翻天覆地了。”
她身体往前凑了凑,颇为不屑地说:“以前提到长南都只知道姓苏的,他们姓陈的谁认识啊。谁不知道长南的下塘角是塌的,没一个能支棱起来。现在好了,我上次去城里你们猜人家在那说什么?说下塘角的成道南最有钱的人了,吹得我都听不下去。那些男人一个个唾沫横飞好像自己养的儿子一样,我看让他们认爹,他们也愿意。”
“谁成道南首富了?”
和苏绾妈妈并肩坐着的女人笑着问到,她是苏绾爸爸把兄弟的老婆,戴着一副金边的眼镜,皮肤是精心保养过的细腻,和其他几个人倒不太一样。
“还能说谁,首不首富倒是不知道,这几年在长南出尽风头的只有一个人啊,下塘角的陈池啊。”表舅妈说。
苏绾妈妈笑着一直没有接话,苏绾不由自主地往前伸了伸脖子,等待她们说下去。
戴眼镜的女人---苏绾叫婶婶,说:“我以为说谁呢,他风头是正盛,但也不至于就首富了,根基多浅啊,别说道南 ,就说长南也不一定能越过这家。”她示意苏绾家。
苏绾妈妈赶紧说话,“我们家哪里排得上,你可别让我们脸红。”
说起这个人,大家的表情都变得热切,苏绾舅妈说:“谁能想到啊,你们还记得吧?当年他们孤儿寡母差点饿死,全靠他大伯还有点良心,时不时接济一把。这个孩子我印象里瘦得跟猴一样,也不怎么见说话,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厉害了。”她的表情带着真诚的不解。
“岂止啊,现在说起来好像不地道,你们说他们那一带之前出过几个好人?跟咱们这边能比吗?他们那一带游手好闲的,年轻这一辈的我可也听过他们很多拈花惹草的,追猫逐狗的事。虫窝里突然飞出了条龙,是不是他们老祖宗的坟重新修了?要我说,咱们苏家老祖宗的坟也该修修。”
“发达了又怎么样,他们下塘角到什么时候根上的东西都改不了,这个陈池多少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你听听周围有一个说他好的吗?他当年吃了他大伯家多少东西,你看看他现在认他堂哥吗?人家过成那样也没见他拉一把。”
苏绾舅妈几个常年在家的都连连点头,可见风评是真的差,唯独苏绾妈妈和婶婶只是笑笑没有搭腔。
到天擦黑的时候,大家要回家做饭,这场热热闹闹的闲话就散了。
苏绾帮妈妈在厨房摘菜,她有一肚子的八卦要问:“妈妈,她们说的这个人谁啊,真的这么厉害吗?”
苏绾妈妈也姓苏,本村嫁本村,叫苏秀月,她正坐在灶台后面拿松针生火。
黄色的光在她脸上跳跃。她有点中年发福了,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常年在外打拼让她看起来干练自信。
长南这一带如今流行厨房里有两套配置,一套现代化的煤气灶台,图个省事方便,另一套土灶台土锅也是必备的,据说烧出来的饭菜味道不一样,有钱了,讲究也就多起来了。
这天晚上苏德昌照例不在家,他在长南颇有些地位,富在深山有远亲,只要他回了长南有的是要人要等着认识他。
苏绾央求妈妈给她做土豆豆角玉米面喝饼,苏妈妈说那得用土灶台才能烧出那个味道。
“他们下塘角和我们来往不多,你估计没见过,我这两年也就见过几回,连话也没说过。不过,你喜叔这两年和他来往不少,我看慢慢地下塘角有意和上塘角打成一片了。”
苏绾有五个堂叔,其中这个排行老三的苏德喜,是其中最活跃的一个,长得圆头圆脸,常年笑嘻嘻的,喜欢开玩笑,像个弥勒佛,一点不像是四十的人。
生意上赚了不少钱,如今想在老家谋个地位,听说想选村长。
长南是什么地方?别看地方不大,有头有脸的人不少,最不缺的就是钱,想要当老大,没有那么容易。这也就好理解他为什么要结交下塘角的人。
“这个人真的这么厉害吗?”苏绾拿着个青皮土豆削着。
“多少听说过一些,具体不是很清楚。这个人不简单的,他做得那些事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为人怎么样不清楚,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我自己开厂的,反正我是不信的。这些人就是搭张嘴,要想让他们都说好,生意不要做了。你舅妈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
那也是,苏绾这个舅妈啊,你不能说她是坏人,起码对苏绾是非常好的,就是心眼比针尖小。
她这些年没少受苏绾家的各种接济,但她在外头对苏绾家颇有微词,意思是自己的兄弟不拉扯,还不如外人。
她不看看自己的老公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惹急了就跟人伸脖子瞪眼睛,只能干点跑腿和看仓库的活,她又要嫌弃工资少,和别人跑业务的比,只怪自己的妹妹妹夫不帮自己人。
苏绾和妈妈正说着话,她奶奶笑眯眯地走进厨房,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土豆皮,对着苏绾说:“你怎么把东西全扔地上了?咦,你是谁家的大姑娘啊?我问问你,你知道上王葛怎么走吗?”
老太太头发花白,脸上的皮肤红润光泽,看着苏绾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像小姑娘一样。
苏绾从旁边拖过来一把椅子,把老太太安置在椅子上,并且塞给她一把豆角,“你今天不是到我家走亲戚吗?你爸妈一会就来了,让你先帮我们把晚饭准备起来呢。”她熟练地哄道。
奶奶病了好几年了,早些年还只是断断续续地,间隙还能认出亲人,到这一年已经完全六亲不认了,只当自己是十来岁的年纪,见了自己的女儿媳妇张嘴就喊“大娘”“嫂子”,总嚷嚷着要回家要去找爸妈。
偏偏身体好,腿脚利索得很,一个看不住,就出门消失了。照顾她成了让人颇为头疼的事。
厨房里很快飘起食物的香气,天全黑透了,家家户户的灯都亮起来了,窗外远处的群山也看不清了,只有个影影绰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