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城当书贩》三思桑叁

16、违逆

　　“本座也曾是个凡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为了家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人。”

　　化魔之前的那段记忆，如今想起，心中早已麻木。

　　遥想当年，受封边疆大将军，守卫域土。自以为身负国恩，九黎部落屡犯边境，为保百姓家业昌平，连年征战，三年未归。怎可奈，功高震主，皇帝昏庸，听信宦官谗言，疑他存谋朝篡位之心，带大军大胜回城当日，被以篡位之名车裂于市......

　　当夜魂灵归家，家族六十二口无一生还。

　　魂灵飘零，在人间不知经历多少个苦难的夜晚，没人比他更懂得这些痛苦。

　　城中行刑之地，血肉零丁。一群乌鸦将他那无人埋葬、犬吠鼠惶的断肢头颅叼去乱葬岗，魂灵归位。于是，在阴暗、在杀戮、在血泊中，铸就成了魔尊——首懿。

　　当他回去，早已改朝换代，他曾用生命“献祭”的昏庸、麻木的皇帝与百姓。不知到了第几代呢。

　　也许是太过痛苦，在漫长的黑夜里，将自己的七情六欲皆已封锁。

　　怎料，遇到那只小麻雀后，久久未曾触碰的地方竟发生了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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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川看着花瓶中的彼岸花，是魔尊大人在道观中送她的，在夜色下依稀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花儿呀花儿，你这是怎么了？”

　　林川川苦恼的抚摸着彼岸花，疑惑自己平时都有悉心照料，为什么没有刚拿回来时那么有生机了呢。

　　叹息一声，双手托腮，看着窗外发呆，听着窸窸窣窣的落叶声，慨叹迟翁先生的济世观，以及愁闷自己今日才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这么快就湮灭了。

　　“在想什么？”只听熟悉的男子声音传入耳际，打断了川川的思绪。

　　林川川惊吓到，一转身，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羽衣、面容冷峻的男人站在黑暗中，与那漆黑的暗处分不出边界。

　　是尊上......

　　“尊上，你怎么随便进女孩子房间？！”林川川看着黑暗处的尊上，嗔怪道。

　　只见尊上低头把玩着扇子，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蹙动，遮住暗淡的黑色瞳仁，冷冷的说道，“来看你还得提前打声招呼？”

　　“万一我在换衣服或者沐浴呢？虽然尊上......长得好看，那也不能！”林川川看着尊上已经抬起的英俊面容，暗自气恼，讲道理道。

　　首懿几步走到闪着只有零星光点的彼岸花旁，轻轻一拂，彼岸花犹如新生了一般，随着彼岸花星光的渐渐增多，房间缓缓变得明亮起来。

　　首懿背对着林川川，冷哼一生，面不改色的说道。“本座不会行如此趁人之危之事。”

　　“哼！”林川川见尊上毫无体恤态度，却帮自己复苏彼岸花，心中欣喜，不再与他“计较”。继续问道，“哎？尊上，您见过提笔驱魔之人吗？”

　　首懿慢慢转过身来，淡定的回道：“你若想让本座见见他，也不是不可以。”

　　林川川心想，我就不该问。

　　“......尊上大人，谁敢与您为敌，不对，是谁能与您为敌——”

　　“你找到了驱魔人对付本座？”首懿睥睨万物的表情，看着林川川。

　　林川川自知“心有余而力不足”，挠了挠头说道，“尊上，您给我十个胆也不敢呐。......我只敢想想法子对付自己体内的魔血。”

　　首懿从暗处走出，面部轮廓变得清晰可见起来，缓缓逼近林川川，在林川川面前站定，俯看着她，略带复杂情绪的问道：“你就这么讨厌这血？”

　　林川川见状，反而上前抓住首懿的手臂，满目期待的问道：“尊......尊上，要不您行个方便？将这血契直接解除掉？”

　　首懿微微蹙眉，恢复冷漠的表情。“胆大了？还是今天脑子被撞糊涂了？”

　　“小气！”林川川撇撇嘴。

　　林老出来喝盏茶的功夫，隐约听到川川屋内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虽听不清说的什么，但声色依稀可辨，确是男人！

　　不免有些担心，在门外喊问道：“川川，有事吗？爷爷怎么听到有人在讲话？”

　　此时，首懿和林川川谈话被打断，转头看着房门方向。

　　林川川心想：不好！被爷爷发现的话，这可说不清，毕竟尊上也是个男人。

　　林川川紧抓着尊上往后推，压低声音说道：“尊上，你快先走，或者先躲起来可好？”

　　又连忙向屋外的爷爷回到，“额。没人呀，爷爷，我没事。”

　　见尊上没有躲起来，也没有要走的架势，林川川连忙将尊上推到自己的床上躺下，盖上被子，拉起帘子挡住。

　　这下应该不会被发现了！

　　屋外，林老觉得不对劲，孙女川川莫不是遭到了贼人绑架，老朽虽是一把老骨头，但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乎，从旁边捡起一根木棒，做好准备、抖擞精神后一脚踹开房门。

　　“......”环顾一周，发现什么都没有。

　　林川川保持着微笑，强压住内心的忐忑。

　　看着紧张的拿着“武器”闯进来的欲要抓盗贼的爷爷，庆幸方才让尊上躲起来了。

　　心生骄傲：我林川川真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

　　突然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床帘内传来。

　　一双穿着鎏金黑靴的双脚从床上放下来，实实的踩到床沿脚蹬上。

　　林川川心想：不好，尊上拆台！

　　动静还没结束，林川川与林老的目光一齐放到床帘处。

　　只见尊上散漫的将床帘打开，露出冷俊的面庞。

　　给尊上使眼色却被忽视，林川川慌忙向林老解释道：“爷爷，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我......”

　　林老看着魔尊大人坐在床榻上，如同坐在当初意境中那张宝座上一般威慑人心，只见魔尊微微抬头，那双依旧冷如寒冰的眼神投射过来。

　　“是您！”林老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将木棍放下，向着尊上跪倒在地。

　　林老激动的说道：“大人——”

　　转而拽过林川川，欲要其跪下，小声念道：“川川，快跪下，这位可是魔尊大人。”

　　林川川瞥了瞥尊上，将身体侧过，站的板直，“我不跪！”

　　爷爷看了看首懿，生怕迁怒孙女川川，念叨着：“这孩子。”

　　首懿对林川川的反应毫不在意。

　　看着跪着的林老，开口问道。“本座曾经与你在意境中告知血契之言，将她往后之事托付与你，尊可还记得？”

　　“老朽将川川视为亲孙女，自当记得，从未忘记。”林老没有迟疑的回道。

　　“好。”尊上转而问起，“如今，您的亲孙女欲要与本座解除血契，多年来，买卖驱魔之书、探究驱魔之术，尊可知？”

　　林老感觉不妙，迟疑片刻答道：“老朽......皆知。”

　　“何意？”首懿用略带疏淡的语气问道，却释放着无比冷冽之气，使人感觉周围气温陡然下降。

　　“......”

　　林老自知这么多年所有寻找驱魔之术的行径皆是忤逆，不知若回答后，他与孙女川川的命还在不在。

　　首懿站起，向林老与林川川走来，让人心生畏惧。

　　林川川见势，将爷爷挡在身后，终于跪在地上，坦言道：“尊上若有怨言，找川川便可，不要伤害爷爷，这都是川川一个人的想法。至于为什么，早已同您说过！”

　　首懿在林老面前站定，依然声色微冷：“本座升化你卜卦神术，是让你来对付本座的么？”

　　林老抬头，意料之中。“那神术果然是大人所赐......”

　　大人法力无边，收走老朽与川川的命是何其的简单。

　　继续说道：“大人！老朽教孙无方，自当受罚。这条老命您若要便拿去吧。川川还小，不谙世事，刚入了书院，路还很长。还请大人宽恕了她吧。”

　　“爷爷。”川川抓住爷爷衣袖。

　　“好一个爷孙情深。不过，凡人——在本座眼里，如同蝼蚁一般孱弱、微尘一般渺小。你对本座还有用，暂时不打算要你的命。”抬手指向房门方向，看着林老说道，“尊且出去吧，本座自帮你教育一下你这不谙世事的孙儿——”

　　林老颤颤巍巍离去，回头看了下川川。自知大人是将夭折的川川救回来的人，必不会伤害川川，便关上了房门回房歇息去了。

　　首懿低头俯视着仍然跪在面前的林川川，伸出修长而青筋微凸的手指将川川下巴抬起，紧紧盯着她的双眸，嘴角渐渐勾起笑意，开口道：“既然你执迷不悟定要违逆本座，那本座便看看你的本事，看看到最后是谁屈服。本座也甚是好奇，以一副卑微的凡人之躯，何以与本座抗衡，又何以与你们人间的权势、不公、卑劣相斗？别担心，这里的阴暗才刚刚开始......”

　　林川川感觉尊上的指尖微凉，晦暗的双眸中情绪莫测。

　　片刻后，将被撩乱的心绪缓了缓，看着尊上的眼睛，淡然说道：“尊上未曾来过人间，怎知人间尽是权势之争、不公之事与卑劣之行？权势自有九重国律法禁锢，公与不公自在人心，卑劣或是人之劣性，但更多的是正道和希望。”

　　“正道、希望......”首懿喃喃着，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本座也曾相信正道和希望，可最后呢？不还是惨死于我所保卫的朝野之手，死之前没人为我申辩，死之后自然也没有一个人为我收尸。因为他们只相信对他们有利的，至于我是不是冤枉的，呵，何足挂齿？所以，历朝历代，人皆是虚伪而狡诈，倒不如妖魔鬼怪真实。”

　　“......尊上。”林川川愣愣听着，心感沉重，原来......魔尊大人对人间的仇恨和冷漠不是没有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