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之围城]手剥橙》橘橘丸

102、小城无旧事

　　十二少久违地做了个噩梦，梦到了很多年前，自己瑟缩在城寨的臭水沟旁，全身痉挛，在暴雨中濒死的模样。彼时他瘦弱得像只小鸡崽，双颊凹陷得不成人样。
　　十二少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赶紧打开台灯，翻出床头柜里的小镜子：还好还好，还是这么英俊。
　　一定是因为在高温桑拿房待得太久了，害得他也有一点中暑，脑子都不清醒了，才会做噩梦。
　　都怪那个王九！哦对，还有阿暮！
　　她居然为了偷看Tiger哥把自己折腾中暑了，多大决心啊！这还是当着王九的面呢，要是王九不在可怎么办，Tiger哥晚节不保啊！
　　十二少觉得这事儿有点严峻了，他必须想想办法了。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抓了吉祥，两个人在早餐排档一边吃吃喝喝着，一边商量着办法。
　　“十二少，我觉得你想多了，阿暮那么费劲地爬过来，应该是来看我的。”吉祥大口嚼着一根油条，全然不理解十二少的困扰。
　　“……”十二少瞬间有点后悔请吉祥吃早餐这件事情了，要不过几天进城寨问问信一吧。可是这样会不会伤信一的心啊，阿暮拒绝他那么彻底，对Tiger哥却念念不忘。
　　“对了吉祥，你记不记得小靖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十二少喝着豆浆，心里还在惦记着这事儿。
　　“两年前咯，我记得她回来陪Tiger哥过了个圣诞节来着，还连着蹦了三天迪，惹得Tiger哥差点发火。”吉祥思索了一番，他的记性向来还不错。
　　“两年没回来了啊？你快给她寄封信，让她抽空回来看看她爸。等阿暮看到这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儿，肯定就知难而退了！”十二少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炸了，邪魅地扬起一边嘴角，然后狠狠啃了一口包子。
　　“人家上学很忙的，这会儿正是期末考的日子呢。都说你想太多了，我看阿暮跟王九感情挺好的，虽然王九还是那么讨厌。”吉祥一脸认真。
　　“万一她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呢？防着点总是没错，你想想万一阿暮真成了我们大嫂，咱俩还不得被欺负死？”
　　“哇，那样的话我每天都可以跟阿暮一起玩了！”吉祥两眼放起光来。
　　十二少决定闭嘴，话不投机半句多。
　　过了几天他总算抽出空来回了趟城寨，本还犹豫着要不要跟信一讨论这件事情，结果发现几日不见，大变天了！
　　信一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四仔的躺椅上，面色铁青，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心情。四仔在旁边拿了个药油给他抹太阳穴，面无表情地骂着扑街。
　　一旁的阿柒坐在四仔的桌子旁，拿着支钢笔正准备奋笔疾书，被阿暮死死拽住了手。
　　咦，阿柒怎么也在这？
　　“七师兄你冷静一下啊！不用那么着急给师门写信的！我有自己的规划啦！”阿暮慌张地搂拽住阿柒的右边胳膊，同时试图伸手抢钢笔。
　　“怎么可能冷静！！！”
　　这声吼叫却不是从阿柒嘴里发出的，而来自本躺着的信一，他此刻骤然坐起，额头处青筋震颤。信一盯向十二少，大吼道：“离谱！简直是离谱！十二你说，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十二少愣在门口，就这医馆里的情况他根本不敢往前迈，更甭提回答信一没头没尾的问题了。
　　“扑街啊你！药油都洒了！”四仔拍了信一后脑勺一巴掌，但信一毫无反应，只顾大喘着气，同时手掌顺着自己胸口，试图冷静。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我家小九小拾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珠联璧合！”阿柒挥舞着钢笔大声呐喊。
　　“你别刺激他了！”四仔颇为不耐烦地喊着，一脸暴躁地用纸巾擦了擦手上被泼出来的药油，嘴里骂骂咧咧着，大概是嫌大家吵闹。
　　“我反对！我就是要反对！”信一方才还铁青着的脸已经急到脖子都通红，本来就挺大的一双眼睛此刻瞪得快掉出来。
　　“你们俩都给我闭嘴！”阿暮一挥手，两枚银针分别出现在信一的脑门和阿柒的右手腕上。这两个家伙总算安静下来，动都不敢动，阿暮趁机拿走了阿柒手里的钢笔和信纸。
　　“你们要是忙的话，我改天再来也行。”十二少感觉到不太妙，正准备逃跑。
　　“别慌，是喜事，阿暮跟王九订婚了。”四仔说话前走到信一身边，捂住了他的耳朵。
　　“我听得见我听得见！”信一大喊，又被四仔拍了下后脑勺。十二少皱了皱眉，看起来要打傻了呀。
　　“等等！你刚说什么？订婚？”十二少立马将目光移到正教训着阿柒的阿暮身上。
　　对方接收到十二少惊讶的视线，笑盈盈地侧过身，右手举到脸边，左右晃动了一下，无名指上有火焰般的光芒闪耀。
　　十二少的第一反应是Tiger哥安全了，然后就呆愣住了。他倒是参加过几次同龄人的婚礼，毕竟架势堂跟其他帮派一直都比较友好，受到的邀请也多。可是他好像从来也没想过这件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自己还没谈过恋爱呢，阿暮怎么就订婚了？
　　“呜……恭喜你，阿暮。”十二少垂头丧气地坐在了信一身边的小板凳上，没注意到他的反应让每个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你怎么看起来比信一还难过？”阿柒微张着嘴巴。
　　“喂，恭喜人不是这样的。”四仔瞥了他一眼。
　　“十二，你不会暗恋阿暮吧？你小子藏挺深啊！”信一话没说完，又被打了一下后脑勺，这次是阿暮动的手。
　　“呜呜呜。”十二少鼻头酸涩，他想起了那些年看过的浪漫爱情片，为什么没有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大声喊道：“我——也——想——谈——恋——爱！”
　　十二少坐在城寨某处天台，嘴里嚼着花生，又亲自给洛军开了瓶汽水：“还是兄弟你够意思！他们都不搭理我，还嫌我吵。”十二少本以为自己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以后能得到一点安慰，谁知道一个二个都懒得搭理他，阿暮甚至冷笑一声，他绝对听到她冷笑了！
　　真是的，订婚了不起啊！也是他往年忙于事业，疏忽了爱情这块的发展，不然他肯定比阿暮先结婚！
　　“嗯，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洛军显然很开心，毕竟十二少请他喝东西。
　　“洛军啊，你是真不会安慰人啊，算了算了。”十二少晃了晃脑袋，“不过你今天怎么不打工了？放假啊？”
　　“我现在一天不做那么多工作了，”洛军抿了抿嘴，“太累了，而且现在也没有了攒钱的目标，简单生活就好。”
　　“你倒是看得挺开，”十二少又搓掉一颗花生皮，把白净的花生仁丢到嘴里，“不过你那些工作确实挺累的，也干不长啊，有没有想过来庙街跟我混啊？”十二少觉得洛军其实挺不错的，年轻，抗揍，听说打架也不差，自己也确实需要一个沉稳点的小弟。
　　洛军也学着十二少剥起了花生，听见这话轻轻笑了笑：“要混，我也是跟龙哥啦。”说完以后自己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下头。
　　“跟龙哥也好哦，龙哥很厉害的！我很多年前就认识龙哥啦，他还救过我呢！”十二少得意地看了洛军一眼。
　　他永远记得那个暴雨天，在那天之前，他是一个破碎的垃圾袋，被最低微的小混混们利用，沾染上万劫不复的罪过，然后没用了，丢在一旁等死。龙卷风就在那个时候撑着伞出现在雨雾里，他嘴角叼着烟，咽喉里发出的每一下声音都带着雾气，说不清是雨还是烟。
　　他说，后生仔，想不想活？
　　十二少想活，他活下来了，比谁都活得好。
　　“他也救了我。”洛军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十二少的回忆，他见洛军眸中亮起微光，脸上有舒然的笑意绽开，“但是不知道，他肯不肯让我跟他。”
　　“放心啦，龙哥只是表面严肃，心很软的！”十二少拍拍洛军的肩膀，然后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有花生皮的沫，他想了一下，偷偷蹭在了洛军的衣服上。
　　“是啊，上次信一看中一套卡拉OK设备，跟龙哥提了一嘴，龙哥二话没说就给买了，好像后天就能到货。”洛军有些羡慕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身边十二少骤然亮起的瞳孔。
　　“卡拉OK？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说！我要来玩！”十二少觉得不谈恋爱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
　　隔了两天再见到信一，他已经彻底恢复了元气，开开心心地研究着卡拉OK机。
　　十二少惬意地窝在沙发上，对镜打理着头发，不忘调侃信一：“哇，精神这么好？我还以为你要痛哭一阵子呢。”
　　“呵，我大好男儿，拿得起放得下。那天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已！”信一摆弄着乱七八糟的电线，看都不看十二少一眼。
　　“对了，四仔都来了，阿暮怎么没过来？一个人在医馆吗？”洛军坐在桌旁，傻笑着问大家。
　　“我今天都不工作了，她哪能待得住。”四仔挨着窗，微弱的阳光投映在他脸上，“说是对KTV没兴趣，又去找龙哥了。信一，阿暮最近怎么总缠着龙哥？”
　　“我也不知道啊，一到中午就缠着龙哥一起吃饭，还不许我参与，我想找她她就没空。”信一撇了撇嘴。
　　“每天都跟龙哥单独吃午饭？那可能是商量婚礼的事吧，龙哥也算女方家长了。”四仔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十二少和信一都瞪了他一眼。
　　“其实，不是单独吃。”洛军一脸紧张地看了看三人，“每天中午也叫上了我，今天也是，我因为要来玩卡拉OK才拒绝的。不过阿暮也没生气，说正好有事跟龙哥单独谈。”
　　“哈？”这下子三个人都警铃大作，这听着像是有什么阴谋啊。毕竟阿暮是搞出过黑白两道大事件的人，她现在做什么其他人都得多想一层，生怕哪天又有“惊喜”。
　　“但是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各种聊天，问了我从小到大的生活，还问我以后的规划。哦对了，还问我想不想去陌尘山学武。”洛军说到这，腼腆一笑，“我当然没答应啊，虽然听起来很有吸引力，但我只想待在城寨。”
　　“去陌尘山？想收你当小十一啊？哈哈哈哈！”十二少捧腹大笑，笑到一半突然醒悟，“那不行！你是十一我是十二，我岂不是输给你了？”
　　“扑街，这有什么好比的！”四仔丢了个抱枕砸向十二少。
　　“阿暮心很善的，她一定是看你可怜，想帮帮你。”信一听完倒是觉得疑惑被解开。十二少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阿暮虽然爱揍人，但整体来说还是善良的。
　　“别说这些了，赶紧研究一下这个卡拉OK怎么安啊，怎么半天没声音？十二，你看看说明书。”信一着急指挥起来。
　　那天十二少跟大家唱了很久的歌，他和信一大肆展望着未来，笑意热烈而自由；洛军听着二人聊天，也傻呵呵地笑着；四仔安静地听着歌，偶尔骂两句唱得难听，面罩挡住了所有的情绪。
　　下午的时候阿暮也跑过来玩，但是听信一唱完一首歌她就跑掉了，嘴里嘀咕着什么“这种苦吃一份就够了”，神神叨叨的，然后一天不见人影。
　　直到十二少玩累了回到庙街，才发现阿暮已经登堂入室，正跟Tiger哥涮着火锅。
　　“哎呀，十二，还知道回家啊。”阿暮嚼着牛肉一脸坏笑，一旁的Tiger哥光顾着往锅里下菜，只抬头看了十二少一眼，连话都没说。
　　什么啊！这个语气！怎么真跟自己大嫂似的！
　　“Tiger哥！阿暮她订婚了！”十二少也不知为何，此时脑海里只有这么一句，并且大声地说了出来。
　　“你前天就告诉过我了。你小子饿傻了啊？留了你的碗筷，快过来吃。”Tiger哥笑骂了十二少一句，用眼神示意他入座。
　　“谢谢你的匕首，Tiger哥！真希望赶紧有机会用到！”阿暮总是会笑着说出很可怕的话。
　　“傻丫头，用到匕首可不是什么好事，像现在这样平静的日子就挺好。”Tiger哥把碗筷往十二少这边推了推，还夹了一个鱼丸给他，嘴里却始终在跟阿暮说话，“打算什么时候去登记？”
　　“本来前天就要去的，后来觉得太匆忙了，还有很多事情没准备好。求婚已经很赶了，结婚还是慢慢来得好。”阿暮明明微笑着，眼里却有不安的情绪蔓延开。
　　“求婚？王九还会求婚？你展开说说呢！”十二少一听这事儿来了精神，鱼丸都顾不上吞咽，他可是看了无数浪漫爱情电影的人，绝对有资格点评王九的求婚招数。
　　“好好吃饭，别噎着了。”Tiger哥无奈地看了十二少一眼，然后没等阿暮回话，就继续问道，“你是放心不下阿秋吧。你龙哥那边，问出来什么了？”
　　“龙哥的嘴比大老板的保险柜都难撬。”阿暮嘴里的青菜啃了一半，忽然失去了心情，叹了口气，“不过他不说，我也猜得七七八八了，想必Tiger哥你也是吧。”
　　十二少心道不好，Tiger哥怎么又瞒着自己跟阿暮有了小秘密。
　　“嗯，那天跟你聊完，我回去也想了很久。不过，我们猜中了也没有用，即便阿祖愿意跟阿秋开诚布公的把所有心事都说明白，也不代表阿秋能够放下。”Tiger哥看向窗外，目光飘远，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
　　阿暮端着碗沉默着，十二少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敢贸然插话。
　　“你也别太焦虑，”Tiger哥见状赶紧安慰阿暮，“自从你出现，阿秋明显比以前好多了。那个仇人找了三十多年了，兴许一辈子也找不到了，你有的是时间帮他。”
　　“……也许一辈子找不到，也许，明天就找到，谁说得准呢。”阿暮低着头喃喃，十二少能感觉到她声音里的悲伤。
　　“该来的，拦不住。到了那一天再看吧，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我们都看在眼里。即便你真的救不了他……”Tiger哥嘶哑的声音愈发变低，愁绪逐渐蔓延。
　　“我一定能救他，不止秋哥，还有龙哥。”阿暮的声音温柔又笃定，“他们还没参加我的婚礼，也没去过陌尘山。这个世界很美的，他俩都该走出去看看。”
　　十二少又一次想起多年前的暴雨夜，龙卷风的声音也是这般坚定。
　　“想活的话，我救你，但你一定要好好活。”
　　少年的视野里，是潮湿又阴郁的垃圾堆，千疮百孔又无人在意的躯体，愚蠢、荒诞，还四处飘荡的游魂。
　　彼时他心底有一个荒芜的宇宙，暴雨拨开密布的蛛网，扫走散落的瓦砾，荒芜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