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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雾失楼台 ...

  •   他厌恶那些假扮天真的成年人,每个人都期待这个世界如其所愿,可那些人却不指望付出任何代价。
      野兽注定是要吃肉的,食草动物无辜又可怜,那自己就活该挨饿吗?明明身处这个灰色地界,为何却不认可这个世界的行为法则?
      他没有坚不可摧的靠山,没有信任自己的大佬,甚至没有退路,在这个位置上只有不停地攀登,才有资格保持在原地。
      他以为是自己的黑夜有了月亮,但原来落日依旧驻守光明。那个世界有那么好吗?他待过的,但被背叛了,被迫遗忘了,好像现在的世界更适合自己,至少他掌握了主动权。
      所以,没有必要孤注一掷的。何况她想救的,本来也不是他。

      大老板坐在上首,那本账本前几天就已经被分析完毕,已经开始学习和整改了。他和几个来汇报工作的堂口话事人坐在一起打着麻将,王九叼着烟在一旁看着,实则心不在焉。
      西瓜本安心打着麻将,赢了几把有些浮躁起来,瞥见一角的王九,开始闲聊起来:“老大,你这个头马真是挺有本事,咱们暴力堂的生意眼看着就要红红火火了。”西瓜果然还是没什么脑子,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大老板最忌讳的是什么。
      果然下一秒大老板的阴冷眼神就瞄了过来,王九内心暗骂了一百遍西瓜,赶紧给大佬递过去烟灰缸,同时笑嘻嘻道:“我哪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大佬指挥有方,我就是听个指令罢了。”
      “哼。”大老板听了这句话还算是受用,掸了掸烟灰,斜眼一扫,“西瓜说得也对,这一次你确实有那么几分功劳,居然提前猜到了账本是假的,还猜到那个女仔要来。”
      大老板狩猎般的眼光一冷:“还以为你会被那女仔迷得晕头转向呢,没想到挺清醒的嘛。”
      “嘻嘻。”王九笑了笑,觉得心里有点烦闷,“有什么比跟着大佬赚钱更重要?”
      “不过那个阿暮还真是有几分胆色,上次都被我打得吐血,这次还敢来。”察觉到王九异常的沉默,大老板抬眼,“你不会不知道吧?靠,怪不得你搞不定那个女人,真是废物。”
      西瓜虽然不清楚他们在聊什么具体内容,但很擅长插话,偷笑着看了王九一眼:“女人其实很好把控的,翻来覆去都是那么点东西,要么钱要么哄咯。”
      王九心想你不了解阿暮,她要的可能是命。
      但是刚刚大老板那句话像一支冷箭钉死了自己思绪的逃生出口,是那天晚上的事吗?为什么自己毫无察觉?所以明知道可能存在的危险,还是愿意来冒险?王九心里涌上一团火,那么努力地付出,都是为了维护自己和那几个废柴的平衡,看来自己的分量跟所谓的朋友也没什么两样。
      等一下,所以最开始,她是为什么要偷袭大老板?好像是因为他受伤的事。
      王九冷哼一声,用力把烟灰缸敲在了桌面上,只感觉是无名的怒意在驱使,直到烟灰缸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你痴线啊!”大老板砸了个麻将过来,王九赶紧接住,收拢起心底的杀意,笑眯眯地替老大把牌放好。
      “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后天张老板请了钟先生和狄秋和谈,那个女仔肯定也会去。”大老板垂眸看牌,声音却向着王九,“那么好的一把刀,落在龙卷风手上,对我们可不好。你给我好好想想办法。”
      王九不愿意去想,他攥紧了拳头,未见颤抖,心下却波动如潮。不管出于任何理由,他不想再伤害她,他也不想再伤害自己。那颗心明明掏出来了,血淋淋却又充满求生欲地跳动着,心跳像时钟的指针一样无法停歇。他觉得自己明明很好,可他做不了昨日的爱人。

      早上的茶餐厅如往常一般热闹,王九帮大老板倒好茶,也掏出一本漫画书开始看,耐心地等着早点上桌。近来难得地有几天休息,只是王九觉得这份惬意来得不合时宜,导致他更容易胡思乱想。
      “喂。”大老板忽然踢了自己一脚,“她怎么在这?”
      王九从漫画书后抬眼,这几天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总算消停了片刻。阿暮今天也把头发束了起来,淡橘色旗袍像极了此刻初秋的模样,她落座于一个双人桌前,认真地看着手里的菜单,好像有些难以抉择,甚至轻轻咬起了笔头。
      因为早餐愁眉不展的样子落在王九眼里,他不自觉地轻笑出声。看来龙卷风没带她来过茶餐厅,那下次约会的时候可以……他的手指尖忽然像被蜇了一口,身体明明麻木着,脑袋却清醒不已:还有下一次么?
      “愣着干嘛,赶紧去啊。”大老板又踢了自己一脚,语气带着焦急,“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废柴!”
      他忽然觉得大老板这样的老大也有些好处,自己怯懦又自卑,害怕上前面对,又忍不住想靠近。但现在可以推脱给大老板,老大的命令他才不得不从。
      “早上好!”早晨阳光足,他带了把遮阳的黑伞,此刻顺手挂在座椅上,强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坐到了阿暮对面,“今天怎么来这吃早餐?”
      隔近了才发现她的左手背上还有烫起的水泡没有愈合,皮肤上有淡绿色药膏的留痕,王九觉得心里一紧。
      他当然知道她拿了假账本回去不好交差,所以特意安排了一场火,又故意把账本打到了火里。账本是有副本的,他早就探查清楚了,否则架势堂早就倾巢而出跟他们打起来了。所以那个假账本本来就是可以烧毁的,不是吗?为什么还要伸手去火里捡呢?他的计划明明也很好啊。
      阿暮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有一刹那的惊讶,然后马上恢复成死水一般的平静。王九想,大概会挨上一耳光,但他不在乎,最好是狠狠给他一掌,也好过让他看着她红了眼眶。
      阿暮没有哭,甚至谈不上冷漠,她只是像打量着一个陌生人,嘴唇轻启:“不好意思,你占了我朋友的座位,请你离开。”
      她明明没有动手,可王九觉得心上被捅了一刀,这一次没有偏离半分。
      “呵。”王九懒洋洋地往后一仰,双手一摊,他习惯了用张狂掩盖自己的无措,“座位先到先得,让那个卷毛自己搬个座儿咯。”
      “什么卷毛?”一个中气十足但又和蔼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阿暮,你还约了王九?”
      “他路过的。”阿暮迅速站起身,视线没有在王九身上滞留片刻,“秋哥,这家餐厅我不喜欢,我们换别家吧。”
      狄秋穿着老派的服饰,头发花白却仍精神矍铄。他迅速看了一眼王九和角落的大老板,对着阿暮笑得很温和:“听女士的。”

      搞什么鬼?什么秋哥,叫叔都嫌年纪大。王九心里愤愤不平,这两人怎么会单独吃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离开,自己头上挨了一根飞过来的筷子一下。
      “废物!”大老板把漫画书往桌上一拍,“就这么让人走了?怎么还是狄秋截的胡?”
      “估计是龙卷风又安排了什么任务吧。”王九讪讪道,拿过自己的朱古力奶开始喝,用以掩饰尴尬。
      大老板忽然开始掏兜,王九往后缩了一下,不至于这点小事要掏刀子吧?
      “拿去!算特殊费用。”一沓钞票被拍在王九面前,大老板目光炯炯,“没有女人是靠钱拿不下的。”
      阿暮肯定不喜欢,但王九喜欢,他乐呵呵地把钞票收进口袋。忽然想起刚刚阿暮冷清的面容,那耳垂光洁,没有戴自己送的耳坠。他刚涌上的半点开心立刻被失落掩埋。

      张老板组的饭局真是足够盛大,包下了整两层酒楼。这场饭局,狄秋那边带上了龙城帮,钟先生这边带上了暴力堂。可是传闻里跟张老板有利益关系的天义盟却没有来。
      阿暮也没有来。
      王九的视线第三十五次往门口瞟的时候,隔壁桌的蓝信一适时地甩了他一个白眼。
      “别看了,知道你要来,她才不来的。”那卷毛像挑衅一般指着桌子中间的澳龙,“那个一会儿谁也不许动,我给阿暮打包带回去。”
      幼稚。王九冷笑:“怎么你们龙城帮平时伙食很差吗?照顾不好女孩子就别霸占着,我开车去接啊。”
      两人大概隔了有半米远,视线都放在桌上,偏要彼此对着话。说话夹枪带棒,全都没去思考主桌上几位大佬都在谈论什么。
      “你随时可以来,但人家跟不跟你走啊?”信一嗤笑,右手泛着金色光泽的酒杯在灯光下晃荡着,“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嘿,那一会儿我跟着你们回城寨啊,我亲口问问。”王九才不敢问,他心虚得要死,但是此刻绝对不能输了气势,“那个大闸蟹谁也不许动筷子,给老子打包起来,一会儿给你们阿嫂当夜宵。”
      “能不能少在外面造谣?”卷毛侧过了身,狠狠盯着王九,“你这样多影响人家女孩子名声,阿暮以后还要找新、男、友的。”
      “小子。”王九也侧身,一手耷拉在座椅靠背上,表情瞬间阴沉下来,“是不是想打架?”
      “想啊!”信一勾起嘴角,“想很久了。”
      “那可真巧啊。”王九嘴角一咧,露出尖锐的牙。
      在这种和谈的饭局上约架,可大可小,所以两个人都选择了跟大佬报备一声,理由很冠冕堂皇:切磋切磋。
      狄秋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反复看了看两人,微笑着感叹道:“还是年轻人有活力。”
      大老板故意用龙卷风能听到的声音嘱咐着王九:“那你可得小心哦,别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把人家头马打死了,过几年岂不是要你替龙哥送终啦?”
      王九赶紧摆摆手表示不会,其实他重伤未愈,前几天封了痛感造成的反噬仍在,目前连硬气功都运不了。
      龙卷风低头抬眸,冲着信一点点头:“自己注意安全,要是受了伤,阿暮又要加班了。”
      这人是故意的吧???
      后巷很安静,并且开始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王九还没来得及放狠话,信一的蝴蝶刀就脱手而出,一束光芒闪现,射进了王九的手臂,暗红色的衬衫上浸出深色的花。
      啧,自己果然伤得很重,居然能被这玩意儿伤到。未做半点迟疑,他将蝴蝶刀拔下并往回甩出,却被信一接住。他看准机会立刻冲出,两人一刀一拳,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信一身手很敏捷,也比自己预想中更能吃痛。明明几拳都打在了身上,却丝毫不躲,只顾着将刀向自己身上划过。王九向来自恃刀枪不入,并不擅长躲避,此时因伤无法运气,除却全力出击外也只能硬抗。刀毕竟是刀,利刃划破衣服,继而是皮肤。
      两人都带着满腔怒意与长期积压的不满,谁也没有留手,但偏又不敢真的下死手。几十个回合下来,一个额头和嘴角都渗着血,身上受了几次重击,扶着墙有些站不稳。而王九看似面容整洁,实则衣衫残破,双臂都是刀伤,衣服和皮肤被血粘在一起,花纹都变成深黑色。
      此时雨势渐大,冰冷的雨点和温热的鲜血交融在一起。
      王九双手插兜,站没站相,点起一支烟叼在嘴角,表情肆意:“废柴,你看着都快站不起来了。”
      信一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冷笑:“你以为你好到哪去?”
      “要不是怕阿暮难过,老子早弄死你了。”王九吐了个烟圈,语气森冷,“少了个麻将搭子也挺不方便。”
      “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她哪次受伤不是你害的?”信一斜倚着墙,也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额前的碎发混合着雨滴还在往下滴血,“上次烧伤手,再上次被你老大打吐血,绑架那次你也动了手脚吧,不然阿暮不会被关进冷冻车厢。”
      随着信一的言语,王九的心一点点缩紧,指甲渐渐陷入掌心。烟雾吸进肺里,却没有如预期地抽离,在他的肺和心里转着圈,如同他的内疚一样找不到出口。
      “……还有她腿上那些伤,全都是因为你。这会儿装什么关心她,不觉得太虚伪吗?”信一最后一句话他已经听不见了,像忽然炸下一道闪电,整个世界明亮了那一秒,似看见了什么,却怎么也摸不清。
      “她腿上的伤跟我有关?”王九极力压下眼底的情绪。
      “真不是东西。”信一闻言身子微震,看着王九的眼神里写满了愤怒与厌恶,声音到了最后近乎低吼,“若不是为了下山找你,她怎么会被师父打断双腿,躺了整整三年?”
      王九觉得自己在逐渐失去温度,胃里仿佛翻江倒海,脑袋也嗡嗡作响,所有思绪搅成一团乱麻。
      “……阿暮?你怎么来了?”信一惊异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空白,王九见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后,他踌躇着转过身。
      阿暮撑着一把白底碎花的雨伞,站在雨雾中,一袭月白色的旗袍,跟初见那日一样。雾气濛濛,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也如初见那日。
      他记起来,她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真的不记得了?”
      真的,一点也记不起从前了,可他明明想过要有以后。
      阿暮几乎是小跑着向自己跑来,他下意识地伸出伤痕累累的双手,等待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靠近。
      她不带半点停留地从身侧跑过,雨伞的边缘甚至划过他肩上的伤口,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半晌才想起来转身,阿暮将信一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揽着他,另一只手撑着伞,没有质问现场的任何情况,只说道:“回家。”
      他想,在过去那些年里,他一定很熟悉这两个字。但唯独这次,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而说。
      王九站在巷子中间,雨水有些遮挡他的视线,身上的血被冲到地面,脚下一片暗红,他觉得身上很冰。他拦在阿暮和信一面前两人视线相交,她的眼里依旧无波无澜。
      王九的嘴唇颤抖着动了动,没有说出半个字。然后他忽然展开双臂,露出他最擅长的惫懒的笑容,眸光像风中的烛火一样颤动:“我比他伤得重诶,好疼。”
      阿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雨水落在她褐色的眸子里,像黄昏里起了一场大雾。
      “让开。”
      王九感觉冷风吹过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灵魂最深处娓娓道来一场痛。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阿暮撑着伞,她眼中不该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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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48W字已完结,存稿更新中,不坑,HE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