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之围城]手剥橙》橘橘丸

92、皆由人

　　命运像晚智的幼童，别来无恙不过四个字，却学了一千八百零一个日夜。
　　王九很久没有睡过这么熟的一觉，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脸上，他抬起惺忪的睡眼，却发现怀里空无一物。
　　他怔住了，甚至于忘了呼吸。莫非真的病了，连现实与梦都分不清？可身旁凌乱的床单还残留着余温，以及一夜旖旎的痕迹。不应该是梦吧？
　　“噫！”房间外传来魂牵梦萦的声音，王九根本来不及多想，被子一掀就往外冲。
　　阿暮站在厨房岛台前，身上穿着不知何时从衣帽间里翻出的，自己唯一一件白衬衫。匀称的皮肤被衬得宛如白瓷，柔和的光线将身影勾勒得格外动人。
　　阿暮右手拿着水果刀，左手捧着半个切开的牛油果，上面明显缺了一口，还留下了牙印。
　　“这个果子怎么什么味道都没有，是不是坏了呀？”阿暮蹙着眉头，一脸的嫌弃。
　　王九走上前将人搂进怀里，手臂紧箍似要揽进骨血。
　　“没坏，但不是这么吃的。”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生怕动静大了吵醒了美梦，“楼下有茶餐厅，下去吃？”
　　“你轻一点，我腰疼。”怀中人娇嗔着推了他一下，“我不下去，我就在家吃。”
　　自己的衣服在阿暮身上大了好几个码，宽大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颈肩点点红痕。
　　昨夜是疾风骤雨。爱意如野草，被欲望的灼热点燃，蔓延成漫山遍野的大火。两个人热烈又生疏，身体如未上松油的琴弦，奏起喑哑的音阶。
　　他从意乱情迷里短暂唤起片刻理智，看着身下泪眼朦胧的人儿，心脏一阵紧缩。最后的清醒化作退让的问句，却换来得寸进尺。
　　阿暮一把将他掀倒在床，自己翻身而上，丝缎般的发尾在他胸前滑动，痒意瞬间延伸到指尖。月光下的琥珀瞳孔像迷路的小猫，倔强的眸光几乎把他都看穿。
　　“你早让我自己来不就好了。”
　　语气自信又张狂，直搅得王九心中慌乱，不知所措。
　　结果只是虚张声势，害得他胸前无端被抓挠一大片。他只好长叹一口气，揽过纤细的腰肢，将全身的温度铺天盖地再一次覆上，重新掌握主动权。
　　王九不禁笑出了声，被阿暮用力打了一拳在胸口，顺势挣脱开来。
　　“不许笑，快告诉我这个东西怎么吃。”阿暮看出他的笑容不怀好意，狠瞪了他一眼，耳尖都透着绯红。
　　王九笑着从冰箱的冷藏层里翻出来一包吐司，自己前两天刚买的，没有过期。
　　他偶尔会来住上几日，屋子里生活用品也就越来越多，楼下的茶餐厅吃腻了，也学着自己做点简易的早餐。
　　“这个是烤面包机，把吐司放进去，按一下就好了，一会儿就会变得很脆。”王九一边说着一边自己示范起来。说实话，他虽然敢吃阿暮做的任何东西，但他真挺怕她会把厨房炸了的，尽量还是不要让她接近灶台。
　　王九又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培根，装出一副熟稔的模样，打算给阿暮表演一下。他过去在果栏的厨房里练了一段时间，才敢在家里这么操作，他也怕炸了自己家。
　　王九煎鸡蛋的时候阿暮整个上半身都趴在岛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烤面包机。王九忍不住假装咳嗽，示意阿暮关注一下自己的厨艺。
　　“呀！”随着烤面包机的时间结束，两片焦黄的吐司冒着热气弹出，阿暮惊叫出声。
　　“我喜欢这个机器！它不需要火！”阿暮兴冲冲地扑到王九背后，抱住了他的腰，“咦为什么你煎的鸡蛋不是黑的。”
　　绝大部分人煎鸡蛋都不是黑的，但王九不能说。
　　焦香的面包上抹上牛油果，再摆上培根和鸡蛋。王九看电视的时候学到的，他自己试验过几次，应该是挺香的，可是一个人吃没滋没味。
　　阿暮此刻大口吃着吐司，面包屑和油都沾到了嘴角，王九看着她满足的眼神，知道自己没有白学。他从冰箱里拿出朱古力奶和绿宝，结果被阿暮一句话问懵了。
　　“我想喝咖啡。”阿暮的长睫一眨一眨，眼神真挚，让人难以拒绝，“电视上西式早餐都得配咖啡。”
　　好像很有道理。
　　“我现在下去买。”王九看了眼墙上的钟，刚刚七点啊，不知道开门没。
　　“等等！”阿暮忽然快速地擦了一下手，然后钻进王九怀里，仰起头笑嘻嘻地问道，“你今天有工作吗？”
　　“没有，我请假了。”其实没有，但他寻思消失一天应该没什么关系。
　　这条路他孤单地走了五年，就算消失一辈子也算不得贪恋。
　　“那我们去逛街好不好，我连件睡衣都没有。然后可以买个咖啡壶自己在家煮，咖啡壶应该不容易爆炸吧？还有冰箱里那个粉色的果汁好好喝，我要多买一些冰着。”阿暮很自然地认可了这个家，她侃侃而谈，没有留意到王九眼里溢出的欢喜。
　　“这是你家，你想添置什么都行。但是别喝太多冰的，现在是冬天。”王九也很困扰，他明明在透明橱柜里也放了不少喝的，阿暮怎么直接就开了冰箱。
　　“咦——”阿暮忽然睁大了眼睛，神色有些疑惑，“对啊，这是冬天，为什么我穿这么点却不冷呢？”
　　“你没发现我开了空调吗？”王九意识到阿暮穿得是有点少，将她又搂紧了一点，“不然天气那么冷，我昨天怎么好脱你衣……唔！”
　　阿暮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脸红得像个番茄。
　　“好啦好啦我知道空调啦！”阿暮见王九不打算继续说话，这才松开了手，“说起来，家里那个电话是可以用的吗？”阿暮指向沙发旁的小矮几，那上面有一台电话。
　　“可以，一直都交费的，不过我没用过。”他没有其他值得打电话的人，他的爱人就在怀里，哪儿也不去。
　　“太好了，我要给理发店打个电话，告诉龙哥可以把我活着的消息通知下去了，不然我怕走在大街上会吓死路人。”阿暮轻轻松开抱着王九的手，朝着电话走去，“顺便跟他们说我今天晚点回去……哎呀！”
　　随着阿暮说完最后一句话，王九眼中笑意收拢，他一把将阿暮抱起坐在岛台上，然后把下巴抵在她肩膀，双手紧箍，一声不吭。
　　“怎么了？”阿暮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王九为什么不高兴，但很自然地用手揉着他的头发以示安抚。
　　“……你说晚点回去。”王九有些生气，但他怕吓着阿暮，所以尽可能放缓自己的语气。
　　“那、那明天回去？”阿暮见王九还是不吭声，又一次退让，“后天？总不能大后天吧？”
　　“你现在就在家里，还要回哪去？”王九见阿暮半天抓不住重点，只好自己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把城寨里的行李都搬过来？”
　　“不要了也行，都买新的。”
　　“七师兄能同意我搬过来么？”
　　“你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王九站直身子，对上阿暮弯弯的眸子。
　　“可是我在秋哥的别墅里也有房间。”她笑得狡黠。
　　“过几年我给你买别墅，你先委屈一会儿。”提到这事儿王九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虽然现在的房子他也很喜欢，可谁不偏爱别墅呢？
　　“你今天怎么啦？怎么那么乖？”阿暮笑着把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眼睛里有大海的波光。王九瞬间淹溺在海中，低下头细腻地亲吻。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不太对劲，失而复得的幸福过于汹涌，患得患失的风灌满了整个胸膛，他有点呼吸不畅。
　　阿暮像一块易脆的琉璃，好梦易醒，他好怕这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哪都不会走。”呢喃响于稀碎的吻。
　　王九忽然又被一把推开，他正困惑，却见阿暮又羞又急地瞪着自己：“刚夸完你！”
　　王九反应了一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他的声音也有点委屈：“这我也没办法嘛。”
　　他赖皮兮兮地又缠上阿暮，装作可怜巴巴：“现在还很早，商店都没开门，不如……”
　　阿暮用力踢向他，王九赶紧闪身后退，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你还不如拿刀捅我呢，这也太危险了！”王九赶紧拍拍胸脯，真是就差一点。
　　“我要去洗澡了，警告你不许进来！”她从岛台上跳下。
　　“但是那个浴缸是双人的。”王九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却被阿暮彻底无视。
　　“别忘了昨天说的什么哦！购物完毕之前你就乖乖的吧。”阿暮关上了浴室的门，只剩王九一个人在外偃旗息鼓。
　　好吧，昨天确实有些事发突然，很多重要准备都没做，王九已经深度反省过了。
　　他相信，自己不会再违背任何一个承诺。
　　两个人轮番梳洗完毕，也不过才八点。王九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阿暮正缩在沙发上拨着电话，似乎半天才接通。
　　“龙哥早啊～诶，是信一啊。”阿暮清脆的声音刚响起，王九就一个箭步往前冲，“不好意思啊昨天没回去，我想……诶诶，你干吗抢我电话！”
　　“蓝信一是吧，阿暮以后就搬到这了，麻烦你把她的东西收一收，一会儿开车送到公寓楼来。地址你有，你到的时候我们肯定不在家，对的我们要出去约会。麻烦你把东西交给大堂的保安，就说是05C王太太的行李，是的，王太太。谢谢了！”
　　王九一口气说完一大堆话，完全没给对面任何发言的机会就挂上了电话，然后发现阿暮坐在沙发上抱着双手怒视着自己。
　　“一句话也不让我说呗？”
　　“你说了呀，你都喊他名字了。”王九觉得自己已经很大度了。
　　阿暮懒得理他，又重新拿起了电话。
　　“非得跟他说上话吗？”王九眉心微微拧起。
　　“我在给秋哥打电话，你是不是也要抢？”阿暮没好气地说道。
　　“嘿嘿，这个不敢。”尊老爱幼嘛，废柴都喜欢这么干，他愿意学习。
　　“嗯嗯，知道啦秋哥，明白的，不用担心我。好，那一会儿见。”阿暮挂下电话，抬头望着王九，“中午去秋哥家拿我的行李，然后他要请我们吃午饭。”
　　王九心道不好，自己刚把阿暮拐出来，狄秋就要请吃饭？八成是鸿门宴。
　　可是他没法子，不去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虚了。他跟阿暮可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历经千辛才修得正果，谁也别想多说半个字。
　　“吃！必须吃！”
　　出门以后王九先直奔便利店，盯着阿暮鄙夷的目光买了重要战略物资，然后在商场逛了一上午，买了一台据说很先进的咖啡机，比咖啡壶高级不少。王九倒不在乎高级不高级的，只要阿暮能安全使用就好。
　　他想冲去西服店的时候被阿暮拽住了，再三提醒他就是普通吃个饭，不要搞得那么浮夸。
　　“前面有金铺，要不要买尊纯金的财神像当见面礼？”贵是贵了点，但是有些钱该花就得花。
　　“见什么面礼？你们没见过吗？”阿暮惊讶于他的脑回路，往他嘴里塞了口刚买的钵仔糕。
　　不仅见过，还被打过呢。
　　王九不禁揉了揉胸口，那个老家伙功夫还不差，当时一掌打得自己回去疼了好几天。
　　“那，第一次去人家里，总得带点什么吧。”王九嚼着钵仔糕，红豆馅的真好吃。
　　他知道狄秋对于阿暮很重要，虽然叫着哥，但约等于老丈人的关系了。这种场合总是会紧张的，不过买金玉什么的确实有点夸张了。
　　最后他在阿暮的默许下买了一个小礼物，王九觉得狄秋应该能满意。
　　“秋哥！好久不见，送你个见面礼！”二人敲开狄秋家大门的时候，是狄秋亲自来迎接的，王九连忙把礼物递了上去。
　　狄秋愕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小盆发财树，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勾起一个体面的笑容：“谢谢。管家，帮我收起来，好好照料。”
　　王九觉得自己挑得不错，狄秋看起来很喜欢。
　　明明是一顿普通的家常饭，王九却吃得如坐针毡。狄秋看似在跟阿暮闲聊，他却觉得每一句话都在点自己。
　　“你住的地方有车位么？要不要给你台车，出门也方便。”狄秋午饭吃得不多，尤其是刚吞完一大把保健品，此时刚喝了一点粥就放下了勺子，只是看着阿暮吃饭。
　　“不用啦秋哥，我现在也不用到处瞎跑，何况我还没驾照呢。”
　　这是在打听自己的公寓够不够高级？物业够不够负责？
　　“当时买房的时候只给配了一个车位，我回去就再买一个，你考完驾照就买台新车。”王九在心里酝酿好答案以后立刻说了出来，狄秋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
　　“爱吃这个螃蟹？螃蟹得吃鲜活的，我一会儿让后厨给你拿一些回去，冰箱好放吗？”
　　这是在试探自己的房子够不够大？家电够不够先进？
　　“好放！”还没等阿暮回答，王九就抢答了，“冰箱空间特别够，保鲜效果特别好，一百斤螃蟹放进去一个月还活蹦乱跳的。”
　　“一百斤？七师兄放猪肉的冰柜也就那么大。”王九觉得阿暮好像白了自己一眼，她接着回复到狄秋，“不用啦秋哥，我想吃的话随时过来呗，提前打电话跟你说。”
　　狄秋笑意盎然，似乎很满意阿暮的回答。
　　“房间我给你留着，各种生活用品都齐全，万一哪天吵架了，想回来住……”狄秋话音未落，王九就站了起来。
　　“绝对不会！我绝对不会跟阿暮吵架的！”王九恨不得指灯发誓。
　　“阿九，你不要打断秋哥说话啊。”
　　“我、我想显得有诚意一点。”王九尴尬地双手插兜，然后发现今天这条裤子没有兜。他心里暗骂了一句，又乖乖坐下。
　　“阿暮，你那个药酒，我看其中的灵芝好像有一点点变色，不知道是不是我年纪大了眼花了。”狄秋慢悠悠说着。
　　“诶？我去看看怎么个事。”阿暮从餐桌离开。
　　王九知道真正的战场这才开始，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狄秋重新端起一碗鸡汤，假装在撇汤面上的油，声音很轻但沉稳有力：“有诚意的话，就不该让女孩子没名没分地跟你一起住，别人会说三道四的。”
　　“阿暮不是跟我一起住，房子本来就是买给她的，我可以不住那的。”王九着急解释，他不在意别人看法，但他不喜欢别人误解阿暮。
　　“你……房子给她买的？有她名字吗？”狄秋轻轻抬起眼皮，语调徐徐。
　　“我当时问过卖房中介，可是阿暮没有香港身份，没法写她的名字，这才写得我自己。”王九赶紧摆摆手，他可不是没想过这事儿。
　　“……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想吧。”狄秋一脸恨铁不成钢，但王九属实没想明白。
　　阿暮没有拎螃蟹回来，倒是带了一桶咖啡豆，她换上了新买的睡袍，站在阳台上耐心地给每一盆花浇水。
　　王九看着她露出的半截小腿，伤痕在月光下泛起柔曦，他心里一软，从背后将人搂在身前。
　　“外面冷，进去吹空调吧。”
　　“我浇完就进去啦，三分钟好不好？”阿暮以为他在撒娇，很温柔地哄着他。
　　王九心尖一颤，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终是轻启：“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他只是好奇一个原因，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他知道阿暮害怕这个世界，今天狄秋的话多少提醒了他，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成了带她沉沦的那片毒药。
　　“因为忘不掉。”阿暮转过身回应了他的拥抱，她眼里有盈盈秋水，波澜轻动。
　　“三年忘不掉你，五年忘不掉你，这辈子大概都忘不掉了。”月色西沉在她眼眸，“所以我不躲了，你去哪都别想甩开我。”
　　“下地狱也一起吗？”王九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抬手擦去阿暮眼角的湿润。
　　“别做梦了。”阿暮笑了起来，眼尾弯弯，彼此的鼻息靠近，“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拉住你，我们要一起活在人间。”
　　看山南水北，点万盏灯火，她是他最隐秘又危险的命运。王九暗下决心，他这次只与天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