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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甜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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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到底没能赶上变化。你准备得很好,好就好在它没用。
这诚然是一种黑色幽默。
但你也必须承认:生活本身就拥有无限的可能性,诙谐荒诞正是其中一种。
你们的目的地更正为甜品店。
光映广场上甜品店的数量很多,但能同时容纳下几十人的甜品店的却有且只有一家。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去这一家。而且这家大型甜品馆已高度商业化,有自己公式化的运营流程,具备个性化的贴心服务。
在你看来,除了价格贵,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
而对格莉丝而言,贵是什么缺点?毕竟白祇重工的实力水平摆在那里——
很抱歉,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鬼也肯推磨的,还需要你费心?
九点钟抵达光映广场,从下车到进店,再到交代时间与人数,付定金、留联系方式……过程有如行云流水。且全程有安东处理,提要求、定标准、签名字,一气呵成。而至于你——
你没有什么作用。
事情发展到最后,到底还是变成“蹭吃蹭喝”。
这并不是你所期待的。
是的。虽然周五安东找你“帮忙”,你第一直觉是“居然还有这种好事”;但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你不会真心这样以为,你只会把它当成一种“委托”,一次“交换”,你付出,所以你收获。
本质上你不是一个喜欢投机取巧的人。
或许狡兔屋的妮可是。
你不是,你不行,如果不付出的话,你受之有愧,于心不安。
何况,有关白祇重工的“内部会议”,你也有一点你的想法……
安东和店长沟通事宜,你无所事事,听隔壁一桌谈论“苦恼”。
她们谈着“长相太显老怎么办才好”,你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谈话内容,反正无事,偷瞄了眼,这一眼惊为天人,若不是听到了她们讨论自己的年纪,单看气质和装扮,你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叫声“姐姐”。
尴尬的是,你知道他们才满二十,刚开始奔三,而你已经在这条路奔跑了很久,应该是她们叫你姐姐才对。
人与人的悲欢真的很不相通。
你不敢再听了,听了心惊。
旁边就有镜子。你偏头一看,镜子里的人未施粉黛,不着华衣。一张脸青春可爱,满是朝气。
别人苦恼“显老”,而你,你长了一张标准的娃娃脸,显得太过年轻。
和小个子的珂蕾妲当社长没有威慑力一样,一定程度上你也算是因为外貌吃过亏,而且这种亏直到现在还在继续,否则你也不会和哥哥把“内外分工”分得这么板上钉钉。
这怪不了谁,你也不怪谁。
设身处地地想,若非十万火急的要命差事,没人会在绳网上发帖。既然是十万火急的要命事,换了你,看到来替你解决问题的是一个年轻小姑娘——青春、靓丽、单纯、可爱——你大概率也放心不下。
所以安东告诉你会议内容时,你其实共情到的是当事人珂蕾妲。
你想到她和你一样,有着无形的枷锁。
这种无形的枷锁没有名号,无关对错。它客观、正常、平凡、无关善恶、不可捉摸,但又真实存在。它拘束着每一个人,而许多人却浑然不知。
——这让你想到命运。
所以你时常把它看做是命运的枷锁。
亦或命运本身就是一种枷锁。
可惜世间没有答案。
连解题人都不多。
挣脱……很难的。你至今也没有做到。
虽然现在你并没有这样的苦恼,有哥哥帮你和委托人交涉,你只要屈居幕后就好,但那只能算作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一种避其锋芒的策略、技巧和方法,是能够达到目的,但本质上并不是挣脱,也并没有挣脱。
因为挣脱真的很难。
你又没有敌人,一切都正常而平凡,无关对错与善恶。有的方能放矢,若没有目标……又该往哪里打拳呢?
你什么也做不到。手里有剑你也不知道该挥向何方。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囚禁你。甘不甘心都成为它的奴仆。
但你毕竟还有哥哥——有时候,再不是办法的办法总归也是一种办法——法厄同毕竟是两个人在运营。而珂蕾妲呢?社长的位置只有一个人能坐。
你淋过雨,深知那不容易。
你希望她也能找到自己的避风港,为此你愿意伸出援手。但——你好像什么也做不到。
这比准备了一天一夜却被告知准备无用更让你感到沮丧。
你的情绪大概都写在脸上。
“怎么了?”安东很快来问你。
“我想帮珂蕾妲,”你实话实说,“但好像并不需要我。”
“怎么会,”他一脸诧异,“我只是订了标准,还要自选餐品——格莉丝让我们先筛选一遍,方便她后面给珂蕾妲推荐。”
“你是说让我试吃?”
“对。”
“有评判标准吗?”
“没有,你觉得好吃就行。”
那不就是纯粹的吃吗?这算什么帮忙?有些忙真是帮的稀奇古怪。
但是你还是答应下来——
可以了,不管做多做少,只要做了就比不做好;而且乐观点想,或许你的口味偏好会和她相近,那到底还是能起到一点作用的。
念及此,你容光焕发。
“没问题!”
你们需要在大厅里等一会儿。店里客人多,暂时还挪不出包间给你们用。
还不到干活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
你拿出了手机,想翻翻最近商店打折的促销信息,余光一瞥,见沙发像棉花糖一样柔软,而安东在边上站着。
——他为什么要站着?
——他不累吗?
你知道他和格莉丝是一对,和你靠的太近的确不妥。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甜品店里众目睽睽之下,大可不必这么避嫌吧?
这样太刻意了,反而像你们有什么似得。
“你过来不坐吗?”你问安东。
“……噢。”他有些后知后觉地走过来,很是僵硬地坐到了你身边。
沙发只有两坐。他坐下来,沙发明显往下陷,带着玩手机的你往他那边倒。你好像经历了一场地震,你的瞳孔也在地震。
安东一脸尴尬:“我……比较重。”
你当然不怪他,笑了笑:“不不不,是我太轻了,经不住考验——我有问题。是我的问题。”
“放心吧,我会改——等会儿试吃别和我抢,要把进步的机会留给我!”
你眉头挑了挑,语气不同寻常。
纵是再认真的人也该知道你在说玩笑话了。安东是钢铁,不是木头,他自诩“不擅长动脑”,又不是“没脑”。
他笑了:“哈哈,不会和你抢的。”
然后你也笑了:“哈哈,那可一言为定。”
说来好笑,你的幽默感一直很在线。与你可爱的模样一样,基本上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你很自信,绝对自信。但认识这么久,你觉得,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你的幽默。
安东放松多了。你看着手机,余光留意到他坐得不那么端正了,却只是坐着,不知道在做什么。你偏头看他,撞见他在看你。
你以为他有事:“怎么了?”
“没什么,我看你一直在回消息——是有工作吗?”
“没有啊,不是工作。”
你在和邦布商城的客服聊天,只是在咨询最近有没有活动。不是什么要紧事,你把手机收起来了,专心和安东聊:“是伊埃斯。伊埃斯的生日快到了……”
安东愣住了:“伊埃斯的生日?”
“嗯!”
这话是有点惊世骇俗。邦布没有生日,邦布只是一种用以辅佐人类工作生活的“工具”。本身是流水线上的产物,只有合格日期,那不能算作“生日”——你知道安东在想什么,但你说的不是这个。
“我们相遇那天,他和我做朋友,他成为了我的伊埃斯——那天就是他的生日!”
“……噢!”安东懂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说起来,我好像都没有在意‘兄弟’的生日……”
“那也没关系,毕竟真的在意并不在于哪一天。”
“那在于什么?”
“在于每一天,”曾经伊埃斯教会你这个道理,你感动不已,也分享给他。
“伊埃斯说,不认识我的时候,它只是邦布,它没有生日。但它常常听到路上经过的学生们讨论生日,大家聊生日的时候满脸憧憬,它觉得生日一定是个特别好的东西……可惜它没有。后来认识我了,它觉得很开心,所以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过生日。”
真的在意不在于哪一天,而是每一天。
你告诉安东:“如果‘兄弟’能说话,我觉得它大概应该也会这样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
“唔……”他看着你,没有接话。
你倒是有话想说。说来,安东这几次出现在你面前,身边都没有带着他的“兄弟”。其实你很好奇,但出于礼貌,你一直没有问过。
话已至此,你便问了一句:“最近怎么没有见到‘兄弟’?”
“呃……”他有点为难的样子,“有时候出来办事,带着‘兄弟’不太方便。”
你看他答得迟疑,大概是有难言之隐。
你点点头,不准备问了。
他却问你:“看到有人一直管动力冲击锤叫‘兄弟’,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还好吧?”
“还好吗?”
“还好啊,”你说,“突然看到有人管动力冲击锤叫‘兄弟’是有点很奇怪;但其实只要想想小时候可以和天空做朋友、和大海做朋友,花草树木、恐龙玩具、门口的电线杆、公园里的滑梯……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做朋友。那怎么了呢,长大了和一只动力冲击锤做朋友就不行了吗?和自己的朋友说话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总不能因为和动力冲击锤做朋友的人少见,可能会让人觉得奇怪,然后就不做它做朋友了吧?
感情又不是那种“随便”能放下的东西。如果“随便”就能放下,那放下也罢,不是什么真的感情。
你不知道其他人会怎样想,但起码你这样认为。
安东没有接话。
他看着你,你也看着他。
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有关“兄弟”,他已经一改常态地沉默了两次。纵使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也该知道不要再聊“兄弟”。可见安东这反常的样子,你也着实放心不下。
“安东。”
“嗯?”
“如果出门办事带上‘兄弟’会给你造成困扰的话,你不带它也没有关系。‘兄弟’不会怪你,它只会理解你。”
伊埃斯就会理解。
虽然你不懂动力冲击锤,但是你懂伊埃斯。
“你们是朋友嘛!”你安慰他,“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才会以‘兄弟’相称。不是吗?”
“是的,”安东十分笃定,“兄弟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那它会理解你的!”你信誓旦旦。
安东也是:“铃,你真的很懂我!”
“是的,在这方面,我能懂你的。”你用力点头。
即便你也清楚,人与人之间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你的话未必会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不想死的人,需要的也不多,无非是一根稻草。如果他需要这根稻草,你给他又如何。
人活于世难免经历风雨。如果可以的话,你要多为人撑伞。
即便守护住的光微小。只要它存着,那星星的火总有燎原之时。
你的祝福似乎有传达到安东那里。他看起来有被你鼓励到,状态好转很多。
你看见他情不自禁地笑,还主动问你:“那你是要给伊埃斯准备生日礼物吗?”
“对。”你也由衷地开心了一点。
“那你要送什么,想好没有?”
“嗯,想好了,想换一套最新的电路系统。”
“电路吗?”安东很懂,“电路系统很贵的。和‘兄弟’一样,凡是涉及到动力系统改装,和买新整机没有什么区别。”
“是的,”你也承认。电路系统是邦布效能的核心,零件的价格更甚新邦布。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价格,而是市场。市场上全面断货,你买不到。原价五百万丁尼,黑市上炒到了八百万。
虽说距离伊埃斯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但照着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即便是你也不觉得乐观。
你们还不是那种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关系。你不能说:
在六分街讨生活并不是容易事。录像店生意惨淡,绳网收入占据你们总收入的百分之九十。而考虑到生活原本的开销,你们每月的余额非常有限。
过去你和□□以继夜地拼命工作,家里的经济水平也只能称作“捉襟见肘”;现在法厄同账号的丢失、Fairy的到来……生活可谓雪上加霜。
物质的匮乏使你只有在“拼命”的定义上加倍“拼命”。
五百万丁尼对你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更别提八百万。
“刚才在问客服什么时候上货,会不会促销……抱歉。因为长期供不应求,需要随时关注动态,以免错过。”
玩手机有些失礼,但你并不是故意。
你是无力,因为伊埃斯那么重要,而你却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买不到?那不行,伊埃斯对你那么重要,过生日必须要有礼物才可以!”
“——我帮你买!”
安东从沙发上蹦起来了,立马掏手机要帮你安排。
你波澜不惊的心到底还是波动了一下:“安东有认识的人吗?”
“当然,我们白祇重工每年都要进货的。”
“可是私事……用白祇重工的名义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好?”他挑着眉,“你不是精神白祇人吗?”
“……”你一时语塞。
这分明是你之前开玩笑的话,但他看起来一本正经。
你想他是一个性格认真的人,毕竟你每次玩梗,他都接不住。
所以你犹豫了一瞬,硬着头皮答:“我……是的。”
你非常真挚,眼神坚定地像要入党。
但他一口笑出来:“哈哈,我开玩笑的……和公司没关系。这么点小事,犯不着用公司的名义。”
他只需要打一个电话。安东开着免提——
“喂,兄弟,帮个忙。”
“什么事安东?我在开会,很急吗,不急得话一会儿回给你。”
“很急。你们商城里最新的电路系统,什么价?”
“市场价五百万,你们的话……五折吧,要多少?”
“不是我们,是我。只要一套,什么价?”
“哈?一套……你买还是帮别人买?”
“没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买当然给到最低,帮人买——那要看多好的朋友,感情怎么样?”
“感情很好,不是外人。”
“哈?等一下安东,不是外人是什么意思?”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不是外人。”
“是……我想的那种吗?”
“你别想了,什么价吧?我在光映广场这边,尽快调货,我很急。”
“好吧,兄弟一场……四折,行吧?”
“三折吧,给你留点利润。”
“三折?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啊!”
“我还真把你当外人,四折你也说得出口?”
“……哈哈哈,行吧,三折就三折。就这件事吧?”
“你等等——”安东叫停他,转头问你,“除了电路系统,还有想要的吗?尽管说,都三折。”
你的心怦怦乱跳。
忽然便觉得你自以为然的良好幽默感完全不够看,安东才是幽默感的神!
三折诶!你加入购物车一年都不敢下单,说梦寐以求也不为过。怎么还会有人问你要不要?
“火箭助推系统(5.0版)和小型破障装置!”
你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小孩子才做选择,你全都要!
“这两样有吗?”安东问他。
“有肯定有。不过……安东,这谁啊?声音不像是格莉丝,你和谁在一起?”
“你别管了,开你的会吧。地址发给你,尽快送来。”
“行。那你把房间号给我,我给你送进去。”
“不了。打电话,我出来拿。”
“喂,你——”
“好了,我还有事,先不说了。”
他把电话挂了。
安东看着你:“搞定。”
然后一如通话内容那般,下午五点,你如愿以偿地买到了最新款的邦布电路系统插件、火箭助推系统(5.0版)插件和小型破障装置插件。
三项总计一千万丁尼,但你总计付款三百万,甚至还不用现付,可以支持分期付款。
世界上真的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多大的恩情!太感激了,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才好。
“……能早点认识安东就好了。”你由衷地和他讲。
“我才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他也这么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