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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山坡孤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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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宅的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正是那一闪而过的人。
他看了眼林祥,城中竟没甩掉,既自寻死路他断不会拒绝,遂打出个手势,命令道:“杀了,别留活口。”
黑衣人一拥而上。
林祥立时拔出刀迎了上去,刹时间刀光剑影,叮叮作响。
只是独虎难胜群狼,围攻之下他虽招式精湛还是渐落下风,堪堪稳住身法,握刀游走在黑衣之中。
“咻”。
一支羽箭突然从身后袭来,林祥被黑衣人缠住,闪避不及后胸中箭,瞬时疼的冷汗直流,单膝跪地。
头戴纱笠,身形消瘦的白衣男子慢步走来,围着的黑衣人让出道,男子低头用箭簇抬起林祥下颌看了看,有些意外的说:“竟然是你。”
林祥忍痛拔出箭扔到一边,此人认得自己?他仰颈凝视着,但围纱遮住了五官,他看不到面容。
萧念慈由着他打量,顿了顿,退后一步冷声道:“杀了。”
林祥咬牙一跃而起,身影在空中交错,刀刃染红了鲜血。戴着面具的阿图鲁突然出手,拳风强劲,擦身而过时林祥感到了一股压力,勉力避开身侧的利剑,却被阿图鲁一拳打中胸口,顿时倒飞数步撞到粗壮树干。
几片绿叶飘然落下,林祥呼吸一滞,不禁吐了血,继而头晕目眩,全身乏力,退无可退间,他闭上了眼睛。
血腥味传来,却没有预期的那般疼痛,隐约间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林祥睁开眼,见赵晗正用一双杏眼含情的看着他,嘴角涔出血丝,仍努力的笑着。刀刃抽离,林祥接住了她。
她想说她很高兴,想说她真的很喜欢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能无力的垂下手。
林祥愣住,失神的抱着她一动不动。
“林公子,我跳的好看吗?”
“林公子,新来的糕点不错,你尝尝。”
“林公子。”
“林公子……”
赶来的顾清霖凌空一脚将阿图鲁踹出数丈,黑衣人再次袭来,文钦挥洒长剑,剑光闪烁,游刃有余。
萧念慈神色微怔,拉住还欲上前的阿图鲁,吹响口哨。翻身上马一气呵成,疾声道:“走。”
顾清霖击退面前的黑衣人,毫不迟疑的飞身追去。身形敏捷,竟不输快马,几个起伏间已不见踪影。
“林公子,你知道望春花吗?我最喜欢望春花了。”记忆一幕幕争相涌现,林祥有些茫然,她对他的喜欢从不遮掩,总是喋喋不休,聒噪的很。
文钦收剑入鞘,走到林祥身前。鲜血染红了浅黄色襦裙,也染红了那双手。
林祥木然的抬起头,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文钦垂眸,静了半晌说:“是赵姑娘,她差人去了将军府。”
微风吹起轻纱,赵晗垂首靠在林祥肩头,扬起的发丝扫过林祥的脸颊,似是抚摸,又像是做着最后的告别。
风止,青丝落,一只彩蝶飞来,徘徊在林祥身边,少顷静立于他捂着赵晗伤口的食指指尖,许久又振翅飞走,留下半抹残影。
“你知道哪里有望春花吗?”林祥看着彩蝶消失的方向,轻声问道。
“清照寺,听阿靖说后山有很大一片。”
文钦想起前些日,周靖兴奋的抓住他的臂膀说:“文大美人,我知道个好地方,望春花花开正盛,等休沐了带你去。”
“正值时节。”文钦补充道。
林祥抱着赵晗起身,阖目的容颜血色尽褪,身躯柔软轻盈。这是他与她第一次这般亲近,也是他第一次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林祥走过文钦身边,文钦见他受着伤,不忍道:“你的伤……”
“不要紧,没伤到要害。”林祥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窒息般难受又异常平静的说:“王爷一个人追过去如遇危险无人支援,你去通知我哥。”
雨后的清照寺空气十分清新,奇怪的是往日不绝于耳的鸟啼今日一声都未听闻。
林祥稳稳的踏着石阶一层层走到顶,向下看去,原来清照寺的台阶数当真是两千九百九十八。
怀里的女子还噙着笑,像是在说,看吧,我没骗你吧。
嗯,没骗。
林祥漠然的走过林间小道,转过弯便觉花香扑鼻,抬眸望去,漫山遍野的望春花,白粉相间,花瓣厚大。
地面湿滑,林祥蹲下身,将赵晗靠在胸口,单手脱下罩衫铺到青石小道,然后轻轻的把她放到罩衫上。
花海中,林祥寻了处开的最好的地方,徒手挖开湿润的土壤,指间渐渐出了血,他似是无感,只一味的重复着动作。
须臾,他站起来爬上坡,拽着地上的罩衫擦净手,把女子抱起滑下陡坡,置于坑里又捧土掩埋。
林祥的内心毫无波澜,哪怕是曾经亲手埋葬养过的兔子也会不舍,可是此刻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有些宁静。
枝头的鸟雀分明开合着喙,可是却寂静无声,晃动的树梢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整个世界都无比的安静。
唯有心头跳动的砰砰声震耳欲聋。
树林里人影飞上跃下的恍过,远处枝头的朵朵望春花被折下,悉数插在了土包上。
林祥静静的站在土包前,无思无想,发着呆。
日头将落未落的时候,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他远眺着,舞台上的赵晗时常着不同颜色的服饰,长裙也时常换着款。
还记得上次远征,行至城门,听见后面有人喊了声:“林公子。”
他在战马上回首,一袭水兰色舞裙的赵晗冲着他笑,“林公子,凯旋!”
周靖推了他一把,悄声告诉他,赵晗跟他打听了出征时该说些什么。
林祥客套道:“凯旋。”
现在想来,赵晗每次跳完舞都会换上常服,那日为何是舞裙?
哦,是了,那次因着战事,出征的日子提前了一天。
“你那日是从台上赶过去的吗?”林祥声音清晰的问,沉默一会又说:“为什么要替我挡着呢?你又不欠我的。”
其实他更想问,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什么?我有什么可喜欢的。
论身世他不如解疏影,论长相他不如文钦,论武功他不如周靖,论才华他不如邓为,他是那么的平平无奇。
“赵晗,我从未喜欢过你。”
天色暗下来的瞬间,林祥这样说,泪水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他蹲身抱膝,垂首重复着:“我从未喜欢过你,从未喜欢过,从未……”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老将军与老夫人领着他和解疏影去逛灯会,五彩斑斓的彩灯里,少女穿着浅黄色衣裙,跟同伴打闹时不小心踩住了裙摆,跌倒在地发现衣裙被撕破了,涨红着脸不知所措。
林祥见到后脱下罩衫递过去,背过身道:“先遮一下吧,围在腰间,长度应该够的。”
赵晗犹豫着,锦缎暗绣的布料,若是脏了坏了她赔不起,可是眼下的处境她只能通过这样的方法解决。
林祥不知赵晗所想,抖抖手中的衣裳,“要不要?不要我可走了。”
“要。”赵晗接过衣裳,将袖子绑在腰间,垂下的衣摆拖到地上,瞬时便沾了泥。
她红着脸,磕磕绊绊的说:“那个,我洗干净了给你送去,不知公子住在哪里?”
林祥本想说不用了,看见解疏影从不远处走来,又改口道:“将军府,叫守卫交给我就行了。”
说完便迈步向前,挥手迎着解疏影,“哥。”
“公子如何称呼?”赵晗跟上两步出声问道。
“林祥。”林祥说。
解疏影搂上林祥的肩,瞅了眼赵晗腰上的罩衫,带着人往回走,“找你许久,娘亲都急坏了,说是再见不到人啊,就要去报官的。”
两日后,林祥从守卫的手里拿到了那件罩衫,洗的干净,叠的整齐,比他以往任何一件衣裳都要整洁。
林祥抬起袖子抹着泪,爬上坡捡起地上的罩衫,刚想用它擦鼻涕又倏地住了手,转而将罩衫折叠好,自言自语道:“这还洗的干净吗?肯定洗不干净,算了,不洗了。”
垂首的身影倒吸了口凉气,后知后觉的疼痛蔓延至全身,龇牙咧嘴的消失在小道转角。
漆黑的清照寺后山,夜风习习,盛开的望春花散发着诱人的芳香,芳香深处,一座孤坟独立,无碑无文。